江越最先走下山丘,接近一個個墳?zāi)埂?p> 這些墳頭很簡陋,只是一個簡單的土丘。
上面充作墓碑的東西,是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石頭。
從一些墳?zāi)古?,江越等人還能看到白骨。
在陽光的照射下,他們平靜的穿過墳?zāi)谷?,并且在墳?zāi)谷旱慕Y(jié)尾處看到了一具裸露的尸體。
尸體尚且沒有腐爛跡象,屁股看上去還有些許活性,死亡降臨在他的身上應(yīng)該沒有太久。
他趴在地上,正前方是一個小土坑。
他手指的方向是土坑,好像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秒,他是想爬進(jìn)去。
“這么多尸體,都是他埋的嗎?”
“應(yīng)該只有他了?!?p> “這些是什么人?!?p> “很奇怪,有官兵的刀,但多數(shù)是流民的衣服?!?p> “為什么……”
“不知道,應(yīng)該只有地上這個家伙知道事情的起因,他現(xiàn)在死了?!?p> 看著地上的尸體,回頭看向整個墳?zāi)苟选?p> 一眾人還是什么話都沒說出來。
江越與錢大牛合力把尸體放進(jìn)坑里,然后用土填了起來。
一個新的小土包誕生了。
但是身邊實(shí)在再難找到石頭,江越索性拿了一把廢棄的軍刀插在土包上。
數(shù)千個人,平靜的死在這片土地上。
最后一個人,埋葬了所有同類,卻沒能將自己收尸。
王石突然發(fā)聲:“江哥,你說我們在寶豐看到過的那對爺孫怎么樣了?!?p> 是那個吃著肉干滿臉開心的小女孩和一直恭順回話的老爺子。
江越記得那個老爺子也說,會給自己挖好坑。
寶豐突圍時,江越等人慢一步就是性命攸關(guān),自然不可能再回頭去看。
后來一直打仗,也不路過寶豐,不可能因?yàn)槟菍攲O而調(diào)轉(zhuǎn)方向。
江越給出回復(fù):“打回河南,有時間了我們?nèi)タ纯??!?p> 王石點(diǎn)頭。
江越等人繼續(xù)前進(jìn)。
這占據(jù)視野而一眼望不到的墳?zāi)故且粋€插曲,并不能影響西安營的腳步。
在這個時代,死人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
兵災(zāi)、饑荒、瘟疫,都會導(dǎo)致成片成片的人死去。
他們大多數(shù)被仍在曠野上,等待變?yōu)榘坠呛蟊蝗艘荒_踩斷。
只有少數(shù),少數(shù)的人會被所牽掛的人埋葬,希望他們能夠有一個好的來世。
江越不能確定這里幾千具尸體是不是都由那個沒有爬入坑的人埋葬。
但那個人很特別。
至少江越?jīng)]見過這樣的人以及這樣的行為。
很可惜,有些人有些事會隨著死亡與時間而過去。
至少這個地方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江越很難再知道了。
…………
江越在出發(fā)榆林前,曾經(jīng)問孫傳庭,對榆林、榆林兵有什么評價。
孫傳庭給出的答案是,猛。
再給形容的話,就是強(qiáng)悍。
他說九邊之中最為精銳勇武的便是榆林兵,多年來邊軍受蒙古困擾,多是以防守為主。
只有榆林之地守軍,遇到蒙古騎兵不退,反而屢屢主動出擊。
天啟到崇禎年,邊軍多次欠響,各個地方的戰(zhàn)斗力直線下降。
在其他邊軍已然開始勉強(qiáng)防守之際,榆林鎮(zhèn)的兵還能出塞燒荒,多次擊潰蒙古騎勇。
要知道,榆林的軍餉是從萬歷三十八年開始拖欠的。
這些是孫傳庭對于榆林的印象與評價。
只可惜江越對榆林的第一印象并非如此。
餓。
他看到的是一群餓徒。
在外等待的榆林官兵雖然還保持著邊軍最基本的裝束,眼神中的鋒芒雖然還在呈現(xiàn)著那種狠厲。
但他的外貌已有一種病態(tài)的干枯,你很難在他身上看到力量。
說是營養(yǎng)不足也好,直接稱呼是餓的不行了也罷。
總之,江越看到了如今榆林鎮(zhèn)的情況。
也難怪孫傳庭說,榆林地最瘠,餉又最乏。
榆林城的大門打開,并不算多的兵士出現(xiàn)。
錢大牛在旁邊看著,他終于忍不住發(fā)問:“江哥,外面明明有地?。 ?p> 江越微微點(diǎn)頭:“嗯?!?p> 錢大牛顯然不理解江越這個平淡的原因。
他還以為江越是不懂自己的問題,不知道自己的疑惑。
錢大牛繼續(xù)道:“外面有如此之多的田地,雖然雨水匱乏,但只要肯干,總會有糧食收上來的?!?p> “這么多人與其在此地枯過時間,不如抓緊時間種地,至少混個溫飽總沒問題?!?p> 一邊進(jìn)城,江越一邊道:“你是不是以為只要有地就能種出糧食?!?p> 錢大牛懵了。
“不然呢?!?p> 江越認(rèn)真搖頭:“種子呢,牛呢,水呢?!?p> 錢大牛愣神。
“大旱剛出的時候,不是所有地方都沒地的,榆林鎮(zhèn)不是沒地,是沒好地?!?p> “你以為那么多農(nóng)人去投匪是因?yàn)樽约捍蛐难劾锞拖矚g劫掠?但凡有的選,絕不會有這么多人提著腦袋去吃這口飯?!?p> 比如李自成。
如若當(dāng)年驛站沒有裁剪到他的身上,怎么會有如今的闖王、新順王。
當(dāng)然,歷史容不得假設(shè)。
明末農(nóng)民起義的浪潮是必然的,哪怕沒有李自成也有王自成、葉自成就是了。
江越最后道:“農(nóng)人撒下去一石糧食的種地,收回來還沒八斗,我問你,這事情你做嗎?”
收到的糧食還沒播種的多,做這樣的蠢事只能是死路一條。
陜西從來不缺地。
卻的是好地、水田。
錢大牛終于不再說話。
來迎接江越的軍官就姓尤。
尤老將軍早早打過招呼,再加上江越身后孫傳庭的存在,在場一眾人對于江越并不敵視。
也僅僅是不敵視。
一個榆林總兵來到榆林,受到的并不是歡迎,在介紹信的存在下只能落一個不被敵視的態(tài)度。
很讓人費(fèi)解。
但江越明白其中的道理。
內(nèi)城,府衙。
眾人剛剛落座,江越便徑直出聲。
他開門見山。
“朝廷在中原沒能打贏李自成,如今河南之地已失,陛下震怒。”
對于這句話,在場人沒有太大反應(yīng)。
江越也不清楚他們是提前知道了消息,還是對朝廷、對陛下已經(jīng)徹底心死,這些東西一點(diǎn)不在乎。
他繼續(xù)說下去:“陛下詔令九邊之兵入秦軍,以待時日,與李闖再度決戰(zhàn)?!?p> “我是陛下新任的榆林總兵,榆林的事情我來做。”
話說完,徹底冷場。
就連先前還和江越有說有笑的尤家人也再無一點(diǎn)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