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問一答,心中都有點忐忑。
古代五十歲算活得久的,但也不算特別長壽。
阿容再抿了一小口燒刀子,便將酒馕還給他。
安歸接過往懷里一塞,蹲河道附近洗臉。
他爽快捧水往臉上一撲,冰冷的河水激得臉上汗毛直立,也不覺冷,又用手往脖子上拍。
眼角眉梢全是水,連毛領子都沾了不少水珠,他就用胳膊胡亂擦拭,真就是除了臉像中原,行事作風全是草原的粗獷。
阿容掏出懷里帕子,數(shù)了數(shù),除開她自己用的,共有五條,是可以分他一條。
于是挑了一條最普通的,繡了三片葉子的帕子遞上去。
安歸有些受寵若驚,幾乎是雙手靠捧般接過帕子,低聲說了一身謝謝。
“離我們部落只有二十多時辰啊不,是二十多里,快的話半個時辰就能到。”
安歸將酒馕系好,對著正要上馬的阿容道:“你,你騎云光吧,它穩(wěn)?!?p> “它真的穩(wěn)?!?p> 不穩(wěn)也得穩(wěn)。
安歸不輕不重拍了一下云光的馬頭,云光極給臉,仰頭發(fā)出輕快的鳴叫。
阿容也不推辭,換了云光上道。
行至半途,安歸打馬上前,伏低的劍眉帶著一股凜煞。
“有馬蹄聲,亂而急,不對勁?!?p> 阿容配合地拽了拽韁繩,云光開始小跑。
安歸目光巡視周遭,最后落定了右前方的山坡,壓低聲音道:“云光認路,若情況不對,你不要管我,一路疾馳到禺知。”
阿容什么廢話也沒多說,只鄭重道:“好,你要當心?!?p> 嗅到蟄伏的危機后,安歸收斂的戾氣爆發(fā),仿佛是一頭掀了人皮的兇獸。
兩馬擦身而過時,他順手抽出云光馬鞍上掛著的雁翎腰刀,領著黑馬在前方開路。
阿容光是看他持刀的背影,脊柱骨都會忍不住激生一股膽顫,膽顫之上竟還生了一絲隱晦難明的情緒。
對強者的依賴?
好像不是。
她從不居于人下,依賴二字只會讓她覺得束縛。
她只知道,她此刻渾身發(fā)熱,心跳得不太正常,整個人的情緒都不太正常。
當然,也說不定是燒刀子上頭了。
她按捺躁動的心神,目光落到右前方,只見那山坡與天際分明的交割線漸漸變得混沌起來。
風沙憑地而起,塵埃飛楊,無數(shù)噠噠的馬蹄聲驟然入耳。
一個,兩個,數(shù)十個身著厚袍衣臉上蒙著粗布的馬賊涌現(xiàn)在前方。
他們手中的彎刀已然出鞘,便不是偶爾路過。
安歸回頭,言簡意賅道:“我撕開一個口子,你找機會,沖出去?!?p> “嗯?!?p> 阿容白凈的面容在風沙中顯得格外脆弱,但她的表情和語氣又非常的沉穩(wěn)堅韌,猶如磐石蒲草。
磐石難移,蒲草難摧。
那是他看中的姑娘。
“架——”
安歸大喝,踩著馬鐙,疾馳如風,猛烈向前撲去。
與此同時,那些馬賊也吆喝著,踏飛滾滾揚塵,揮刀相向。
彎刀割開皮肉,發(fā)出刀骨相磨的粗糲聲。
安歸后仰躲過迎面的利器,手中的刀也隨著黑馬的沖刺帶飛一個馬賊。
緊接著,他又換手轉(zhuǎn)刀,只身砍斷另一馬賊的脖頸。
鮮血如注,頓時濺射安歸身上,染出一雙兇赫的血瞳。
呼吸間連斬兩人,并沒有解決當前之患,反而越來越多的馬賊圍剿上來。
黑馬嗅到血腥,本能想撂蹄子奔逃。
安歸狠狠一夾,硬生生壓抑它的躁動,繼續(xù)帶它沖向下一個人。
鏗鏘一聲,兩刀相撞,對方彎刀卷刃,行動一滯,安歸沒有停留,一往無前。
那人與安歸錯身后,立刻掉轉(zhuǎn)韁繩前來夾擊。
而安歸身后就是緊緊跟隨的阿容。
阿容伏在馬背上,抿著唇穩(wěn)住身子。
云光則示警嘶鳴,安歸便立即拔出腰側(cè)匕首,回頭一擲,一刀扎入那人的眼睛,危機解除。
正前方又迎來數(shù)人,安歸幾乎是橫沖直撞般,橫刀相向,一刀連割數(shù)人。
然而馬賊實在太多,前仆后繼,一個接一個地補過來,很快將二人圍成一個圈。
安歸甩刀,震掉刀刃上腥黏的血,再握緊,眼中已有決斷。
“左側(cè),走。”
他帶著黑馬再一次疾沖過去,這一刀卻不為斬人,而是為了斬馬。
安歸一手拽韁繩,側(cè)身下腰,以刀背撞折左側(cè)馬匹的腿骨。
馬匹受痛,又抑制不住沖刺力,直直向前翻去。
云光正是趁著這個空檔,前蹄一揚,從摔倒的馬匹上飛躍過去,一路奔馳向前。
安歸也被人尋到空檔,斬斷馬鞍,整個人從黑馬上墜下去。
阿容沖出包圍后回頭,正好瞧見那些馬賊來回奔襲,利用馬匹的高速,一次又一次對安歸撩刀相向。
騎兵對步兵向來都是血虐,何況對方是數(shù)十倍之多。
恐怖撐不到她回禺知搬救兵,安歸就要被人斬殺于地。
阿容看向鞍袋里還掛著三支短矛,十寸余長,跟一截胳膊差不多長。
這樣細短的矛想發(fā)揮作用,投擲之人力氣必須要奇大無比。
阿容俯在云光耳畔道:“走,去救你主人。”
云光不愧是禺知神駒,在阿容牽韁繩回轉(zhuǎn)時,立刻明白了背上人的心思,撂開蹄子狂奔,速度瞬間爆發(fā)到極盡,越疾越穩(wěn)。
阿容持矛,心中想的是三爺教授的騎射技巧。
至于射箭與擲矛技藝之間的差距,阿容覺得危機關頭,這些小細節(jié)都可以忽略。
反正不都是瞄準射擊,她準頭還是可以的。
在云光神駒的配合下,阿容愈發(fā)從容自信,在離包圍圈還有數(shù)十米時,她氣震山河,勢破云霄道:“命來——!”
手中短矛脫手,破空而去。
正要揮砍的馬賊聞言回頭,看到一短矛直擊門面,心跳停滯,瞳孔驟縮,正要揮刀抵御時,那短矛卻像是折了翅膀的鳥兒,突兀下墜,一頭扎進的堅實地面。
阿容:“……”
好吧,喜添黑歷史,大型社死現(xiàn)場,人間不值得她這么勇猛無敵。
阿容僵硬拽馬回頭,一刻都不多停留。
前程大業(yè)皆已定,女中豪杰不回頭。
橫批:你們繼續(xù)打
雖然那短矛沒扎中馬兒,卻被安歸尋到了契機。
趁著馬賊回頭,他一刀挑斷馬鞍,將眼前馬賊連人帶鞍掀出去,自己則揪著馬匹鬃毛一躍而起。
這馬比馬市里賣的馬要強壯,兇猛,最重要的是,它見過血,并不怯戰(zhàn)。
安歸上馬,便是蛟龍出海,猛虎下山。
他獰著一張臉,發(fā)出駭人的怒吼聲,如惡鬼兇煞般縱馬揮斬。
馬賊見狀,竟下意識避散,無一人敢正面相扛,安歸則趁機突破,收刀奔向遠方。
他并非是要逃,胯下馬并非神駒,逃脫不了這么多人圍堵。
而是要帶著人耗,利用馬匹機動性,奔襲殺人。
每殺一人,他活下來的可能性就多一點,總能撐到禺知來人。
草原蒼茫,一瞬間隨寒風掠過,阿容眼下只有前方,心中只有堅持。
快馬加鞭消耗的不僅只有馬的體力,還有騎馬的主人。
為了更快一點,也為了讓自己大股少受點罪,她全程踩著馬鐙上,隨著馬匹奔馳起伏。
約莫三刻,不,也許更快,她便遠遠瞧見了似穹廬般的氈帳。
起初是零星兩個,越靠近越多,像密布的星辰,散落在草原上。
云光一刻未停,繞過外圍的氈帳,直接沖進里面眾星捧月般的大主帳。
禺知古語:“那不是云光嘛,怎么是個女人在騎?”
部落的哨崗自然有人發(fā)現(xiàn)了阿容,不過他們認出云光后,便默認它前行,沒有人阻攔,甚至還有人打趣。
他們的安歸特勤終于開竅了,學會用馬討好女人了。
阿容聽不懂他們的語言,跟著云光一到達主帳,便踩蹬下馬。
一觸地,腿腳酸軟,有些踉蹌,好在她一直扶著云光。
云光長鳴,帳篷被人掀開,一個頭戴珊瑚銀飾的少女歡喜迎出來。
禺知古語:“阿弟,這么快就回來了,和中原的生意……你是誰?”
少女大眼睛撲閃著疑惑,用生澀的官話道:“你是誰?怎么騎著我的弟弟的馬?”
“我嘶——”
阿容想開口,但嗓子被寒風灌太久,又干又澀,根本發(fā)不出聲音。
少女轉(zhuǎn)身進帳篷,給她端了杯溫熱的奶茶。
阿容一口悶,順了氣,緊接道:“安歸,安歸被馬賊追殺,一百人,就在盤河河道,落霞谷分支?!?p> “馬賊?”少女臉色大變,趕緊回營帳大喊:“阿耶,居然有馬賊敢打劫阿弟!”
阿容不懂她們部落語言,只聽帳篷里傳來一陣嘰里呱啦的對話后,那少女再次掀簾。
這次,她腰側(cè)挎著三把刀,想來是要帶隊救人。
她迅速聚齊部落十幾個勇士后,就牽來一匹黑馬,雖無云光神采奕奕,但也是一匹難得的好馬。
“中原來的客人,請你在帳篷里休息,等我接回我的弟弟,我們會好好感謝你?!?p> 阿容點點頭,側(cè)身讓開。
就在少女準備帶隊出發(fā)時,帳篷后頭繞出一個柔弱的小女孩。
她看起來不過八九歲,露出的胳膊和臉蛋白白嫩嫩,顯然吃得不錯。
但她身上又只掛著幾塊破布,腳上不僅沒有鞋子,左腳還鎖著一個沉重笨拙的大鐵塊。
她右胳膊也很詭異,纏著鎖鏈,手中握著一個小錘子,非常不倫不類。
“我要去,阿姐。”
女童說的是標準的官話,幼童聲音,語氣卻比大人還冷靜。
少女有些為難:“可是父親說你不能離開部落,而且你沒有自己的馬?!?p> “不算離開部落,很近。”女童靜靜道。
她就站在那里,軟軟糯糯一小只,不用賣萌,少女就會心軟得不行。
“好吧?!?p> 救人要緊,想來阿耶不會怪罪的。
少女吩咐族人再牽來一匹溫順的馬,但女童卻徑直走云光面前。
矮矮的一小只,就算墊腳伸手也才剛剛摸到云光大腿,她要怎么上去?
阿容疑惑,甚至想伸手去抱她,卻見那云光居然主動跪伏,女童揪著它的鬢毛,起松爬了上去。
“問雅,云光讓你騎???”
少女很是詫異,云光是禺知最傲的一匹馬,除了安歸誰都不讓碰。
沒想到小妹居然讓云光不聲不響跪伏在地。
它可是最接近禺知天馬血脈的神駒欸。
當然,她完全忽略了一旁的阿容。
“走吧,去救阿兄。”
女童拍了拍馬頭,云光便自覺站起,向前奔去,領著十幾個部落勇士,浩浩湯湯向草原上奔去。
明明人數(shù)遠比馬賊少,但阿容卻覺得威勢碾壓那群馬賊。
這大概就是精兵和亂匪的差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