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關(guān)處于鹿州,從平陽北上,跨過整個青州,便可到達鹿州境內(nèi),但盛陽一行卻繞道洛州,多走了十日,此時還專門繞行了洛州南境的一個縣。
這地方叫郎中縣,很是別致的地名,四面環(huán)水,三面環(huán)山,山水之間,土地呈八卦圖狀,是聞名天盛的風水寶地,京中官員的養(yǎng)老勝地。
在青磚綠瓦的街道上,盛陽一行停在一條背街的小巷前。
馬車寬大不便進入,盛陽屈尊下了車,親自走了幾步,溫明在前帶路,熟門熟路停在早已破舊的大門前,他抬頭看向早已看不清的牌匾,心中說不出的感受,這么久了,終于到了這兒。
溫明敲響了房門。
敲了幾輪,終于里面有緩緩的腳步聲靠近。
“吱呀“,木門發(fā)出歲月的聲音。
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探出了腦袋。
“找誰??!”她顫顫巍巍的聲音在空蕩的街上有了回聲。
“是我,李溶月。”
那老婦人愣了一下,從門里跨了出來,宋逸估計她應(yīng)該有七八十歲,腿已經(jīng)哆哆嗦嗦,走路不利索了,上前扶了她一把。
盛陽眼微微一瞇,略有一絲不悅,卻也沒有張嘴打斷。
那老婦人在宋逸的攙扶下來到盛陽面前,湊近仔細琢磨了一下。
“你說你是誰?”
她剛才竟然沒聽到。
“呵呵,李溶月。”
此時是四月天,天氣溫暖,但盛陽的聲音比寒冬臘月的冰雪還涼,刺人骨髓。
“小殿下?”她一愣。
再略微湊近,仔細端詳了一下。
盛陽看到她眼角炸開的皺紋,臉頰的皮膚已經(jīng)掛不住了,眼睛似乎也看不清了,和記憶中相去甚遠。
但她嘴角有一顆小痣,自己記得很牢,此刻正好端端掛在她嘴角,提醒自己她還好好活著。
老嫗好像終于看清,大喊一聲,
“小殿下!是小殿下來了!”
她垂老的身子一震,猛地跪倒在地,膝蓋發(fā)出咔吱的聲音,像見了鬼似地,人不停地往前拜,“小殿下,小殿下……”
“虧你還記得,桂嬤嬤?!?p> 盛陽嘴上掛起有些古怪的笑。
桂嬤嬤不過五十出頭,看著卻像是七八十歲的老嫗了,盛陽覺得這都是歸于她做的壞事。
泓廬寺那日,要不是桂嬤嬤私藏盛陽的玉,又?;ч_溫明去尋玉,他們根本不會拖到天黑才走,也不會分散了人馬,讓對方占盡優(yōu)勢。
盛陽因為得了失心瘋兩年,未參與此事的斷判,當時追責時其余當事人都已經(jīng)死了,無人知道此中內(nèi)情,待她清醒了之后,才得知桂嬤嬤那日撿回了一條命,但人已經(jīng)被嚇得精神失常,被宮里送了出去,對外宣稱是同主子一起死了。她因為是從先皇后母家就跟進宮的,甚至還得了一些撫恤,占了溫家一個遠親在這里建的院子,竟然還得以茍延殘喘這么多年。
盛陽初聽到溫明匯報此事,兩人恨得是咬牙切齒,但轉(zhuǎn)念一想,她在宮外留下,或許還會露出與背后兇手有關(guān)的破綻,總歸她的女兒在宮里,生離不如死別,這也是一種折磨,便只派了人日復(fù)一日地監(jiān)視她。
“你放心,你的女兒心兒現(xiàn)在公主府中,是公主的貼身丫鬟,公主對她好的不得了?!?p> 溫明陰沉地說道,這個叛徒他十二年前就想把她千刀萬剮,他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這房中現(xiàn)在只剩他和公主兩人還有桂嬤嬤,他們今日來,就是要再問當年的內(nèi)情,她已經(jīng)多活得夠久了,也不會再有什么別的用處了,如果沒有話說,那就直接了結(jié)了,也讓他和公主心里好過一些。
桂嬤嬤似乎真是精神有點問題了,直愣愣看著前方,好像沒有聽出話中深意,呆呆點著頭,“那就好,那就好。”
“是啊,心兒是本宮特意接回府中,就怕她在外面受欺負,你多年未見她,她長得和你挺像的?!?p> 盛陽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剛才不小心碰到此處的桌子了,真是晦氣,仔仔細細擦完手,她又呢喃補了一句:
“可惜,可惜她長得和你太像了,讓本宮看著,很是不舒服,有時候真是忍不住想把她一張臉皮剝下來,換個順眼的?!?p> 桂嬤嬤這才反應(yīng)過來,驚嚇一震,人順勢就跪回了地上,“小殿下!小殿下饒命,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放過我女兒吧!她那時候和你一般大,什么都不知道,小殿下饒命??!”
“噗呲,”盛陽忍不住笑了,眼中卻是駭人的寒意,“這回倒不裝傻了?!?p> “我們也知道,你這輩子再也未嫁,也未生,就這么一個女兒,要想讓殿下看你女兒順眼些,就得看你這半個時辰的表現(xiàn)了?!?p> 她微微癱倒在地,似乎剛才的動作已經(jīng)耗干了她的力氣,無力再掙扎。
盛陽和溫明對視一眼,沒想到她這么容易就瓦解了。
“小的已經(jīng)這個歲數(shù)了,沒什么好活的了,只是我女兒乖巧,從小離了母親,她是無辜的,還請殿下給她留一條命。”
“你也知道她沒有母親陪伴啊……先皇后先太子慘死,我的父親也慘死,殿下和我也沒有父母陪伴,這都是拜你所賜,你縱使活著,卻也永生見不到你女兒一面,十余年無人問津,做了虧心事,大門都不敢出,夜里覺也不敢睡,受盡生離之痛,孤獨之痛!這是上天給你的報應(yīng)!”
溫明平日里寵辱不驚,今日倒是真情流露了,氣得臉漲紅。
“毒婦!我且問你,那日你是故意把殿下的玉藏起來,就是為了支開我父親,好單獨殺害他一隊人馬!是與不是!”
“溫總管……溫總管,我對不起他啊……他對我很好,”她竟嗚嗚地抽泣起來,“是我的錯,是我輕信了貴妃身邊晴姑娘的話,她跟我說只要我把殿下的玉藏起來,再把溫總管引開,其余的事不用我操心……我真不知道他們要做這些!我也……我也差點死了啊,要不是我裝死混了過去,我哪里還有這條命?。 ?p> 溫明的牙都快咬碎了,“不知道!荒唐!盛氏意圖爭位儲君,這是當年街頭乞兒都知道的事,你一句不知道,竟想將自己摘干凈。你明明是知道卻裝作不知,給自己開脫罷了!我父親對下寬厚,先皇后先太子為人溫和,他們都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和盛氏密謀,害他們死無全尸!”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模樣,差點讓人信了她后悔得很,“我丈夫得了病,急需一些錢,我不敢找溫總管借……”她眼睛一閃,像是回憶起了什么,“不怪我,真的不怪我,是溫總管剛因為我偷府里的錢懲罰了我,我害怕他?。 ?p> 溫明似乎也是回憶起了什么,“你這個白眼狼!當時你偷主子的錢,按理該逐出宮去,是我爹偷偷瞞了下來,只對你稍作懲罰,沒想到他一時心軟,竟然被你忘恩負義害死了!”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悔啊,小殿下,小殿下,”她往前幾步摟住盛陽的腿,“小殿下,我對不起你?!?p> 盛陽一皺眉頭,使勁一蹬,將她又踢倒在地,溫明上前趕緊按住了她。
“殿下豈是你等污穢之人可以隨意觸碰的!”
盛陽此刻滿臉寫滿厭惡,她已經(jīng)受不了這潮濕陰暗的房間,還有這個惺惺作態(tài),茍延殘喘的老嫗了。
“本宮的玉在哪里?”
桂嬤嬤一愣,抬頭有些迷惘地看著盛陽,“小的交還給殿下了……”
“胡說八道!殿下都不知道,你怎么交還的殿下?!?p> “小的那日要出宮了,托隨行的一個公公交給殿下了?!?p> “你托付的人是誰,叫什么名字?”
“叫……叫……殿下……讓我想想,讓我想想,那日他領(lǐng)我出去,并未介紹自己,走到御花園后園,有圣上面前的大公公叫他,那個大公公叫……”
“當時圣上面前的大公公姓成?!?p> “哦……對,成公公叫他,小……小魚子!我記得了,是小魚子,我還剛好瞥到了池里的魚,心想他怎么叫這個名字,不如直接叫小魚兒算了?!?p> “魚公公……”溫明有些意外地看向盛陽,這魚公公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圣上面前的大公公了。
盛陽微微思量,這和她的猜測似乎不謀而合了。
“殿下,我是不是立了功,殿下,饒我一命吧,饒我一命吧!我已經(jīng)要死了,讓我自己死吧!”
盛陽絲毫不聞地徑直走了出去,溫明在房間稍作停留,只聽身后短暫的一聲呻吟,零落樹前的鳥叫了兩聲,這巷子比剛才車馬來之前更靜了。
“殿下,”宋逸擔心地迎了上來。
盛陽心里還想著什么,在他的攙扶下順勢上了車。
“嘭”的一聲,溫明從里走出,關(guān)上了門,他看向天外,仰天長呼一口氣,這是他這么多年積壓的情緒。
“宋統(tǒng)領(lǐng),麻煩派兩個人進去處理一下吧。”
宋逸一滯,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在心里驚訝剛才老嫗是什么身份,居然讓溫明親自動手……他想的這空檔,溫明已經(jīng)上了馬行在了前頭。
“宋統(tǒng)領(lǐng),快跟上吧,前方就到青州州府了?!?p> “來了?!彼我莞悴磺迩闆r,但還是快馬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