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鸮遙游

鸮遙游

博點 著

  • 奇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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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11-22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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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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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不寧

鸮遙游 博點 2695 2022-11-22 12:20:26

  正是春和景明的時令,虎踞龍盤的一處塆坡,實乃堪輿學上所謂椅子穴的鐘靈毓秀之地,古柏參天,槐花串珠,蜜香沁脾,引得蜂狂鶯婉,躁動非常。不過,縱然天地間萬類競逐,雕鸮(鸮:音xiao,俗名貓頭鷹,性夜行,有約二百個種類,雕鸮是其中體型最大者)一家老小卻不為所動,始終在樹洞深處構(gòu)筑的豪宅里鼾齁。大白天里,既使宅外鑼鼓大戲,他們也能鬧中取靜、安心臥榻,一個個在春夢中香甜囈語。這也無可嘲弄,日出而息、日落而興原本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性。

  直到日薄西山,夜幕漸漸降臨,雕鸮家的兒女們才睡眼惺忪地折騰起來,雖然都是貓面鷹身、銅鈴大眼、鐮刀嘴喙、彎鉤利爪,但還處處透著顯而易見的稚氣,只是鸮哥已頗有英姿,鸮妹也極顯機敏,至于鸮小妹,因為年紀最小又一向受寵,頑皮、橫蠻中帶著懵懂。大家纏斗戲耍、盥洗如廁,必然弄得合宅不寧,引得鸮爸鸮媽不斷噤呵。夫婦倆有些戀床,還想懶懶地溫存片刻,無奈小子們擾攘不斷,一來二去也就睡意全無,罵罵咧咧地起了床。三個兒女見狀,紛紛溜之大吉,輕輕蹭到宅洞口,一個個將圓圓的腦袋探往洞外,慢慢旋轉(zhuǎn)窺察,只見月上峁梁,星眨詭眼,白天的喧囂早已不見蹤影。

  猛可之間,忽見有田鼠在不遠處竄索,鸮哥便不顧身量未足,矯捷而無聲地展翅撲去,剛一抓摸,田鼠就驚跳起來,反沖之下倒令鉤爪回縮。那田鼠正值壯年,粗碩剛猛,渾圓滑溜,雖經(jīng)幾番撲騰,都在爪下掙脫。鸮妹和鸮小妹見狀,一齊飛來助陣,但三個同時繞著那大鼠飛撲,免不了自相沖撞自相避閃,急切之間,大鼠已奔入穴洞,躲回了安樂窩,但驚魂未定,心跳氣喘不已。鼠輩們繁盛,紛紛上前探問究竟,聞知是遭了鄰家貓頭鷹兄妹的撲殺欺辱,個個咬牙切齒義憤填膺,一廂撫慰壓驚,一廂派出幾個犀利刁鉆的奔往前洞,朝著洞門外咒罵起來:

  “天殺的,崖撞的,少亡的,蛋臭未干,就起殺心了?”

  “瘋了魔了?連四鄰八舍也下得手?看有朝一日遭雷打,連窩燒成灰!”

  “生下仔子不調(diào)教,老昏悖了?不如栓根繩子吊死去!”

  “貓面鷹身子,環(huán)眼鐮刀嘴,四不象的怪物,變臉比脫褲子快,從今以后走著瞧,有你家好受的,別想著欺鄰霸里。”

  罵聲連連,此伏彼起,一聲賽過一聲。小鸮們嘴笨,兄妹三個顯然在對罵上落了下風,只是恨得牙癢癢,十分氣急敗壞,特別是聽得連娘老子都被搭了進去受辱沒,直氣得捶胸頓足,屢屢猛撲猛抓,鼠輩們便一味龜縮在洞內(nèi)叫罵,無可奈何之下將利爪伸入洞口舞弄,但鼠洞幽深,洞門又堅固,無非淺探空抓而已,反倒惹得咒罵更甚,徒增羞辱罷了。

  耳聽得外面叫罵聲不絕,詛咒也很惡毒,鸮爸鸮媽起初還不太在意,后來卻聽見咒罵聲中夾雜著自家孩子有一句無一句的回罵,明白了過來,知道是三個不省心的小孽障惹了禍,便急切地出門,不由分說呵散了兒女。不料田鼠家群小的詛咒非但毫無收斂,反倒愈發(fā)囂張。鸮爸鸮媽一向不很護短,也不愿與鄰結(jié)怨,加之聽著只是田鼠家的群小在嚷罵,自我尋思也得老成持重些,便忍氣吞聲,不予理會,回窩去了。

  小鸮們被爸媽的呵斥驚散,四下里騰空飛旋起來,又怕再遭斥責,不敢回家,干脆相呼相應地來到喜鵲家大宅子所在的白楊樹巔,知道鵲家已經(jīng)入睡,不敢聒噪,只靜靜地待著。其實,鵲家除了鵲爸鵲媽,也有三個兄妹,都是與鸮兄妹十分要好的伴當,就是兩家的爸媽也往來甚密,雖說雙方作息反背,但凌晨時分鵲眼已亮、鸮目未晦,黃昏時分則鸮目已亮、鵲眼未晦,那正是兩家的老、少竄門聊天、海耍海玩的時候。這一刻確實夜深了,斷然不能再打擾了,之所以順順地展翅而來,也是情急之下為著躲打躲罵,身不由己,習慣使然。

  月明星燦,微風和煦,放眼所極天朗地闊,小鸮們正想展翅翔往曠野,卻聽見鵲家的閣樓上響起一步一顛的腳步聲,接著又傳來鵲小妹哼哼唧唧斷斷續(xù)續(xù)的細微吟唱,大約是在四處搜尋著要吃些夜宵,立即又聽見氣呼呼的抱怨聲,一定是誰動了她的好吃的。鸮兄妹聽得忍俊不禁,終于憋不住笑出了聲,引得鵲小妹出門探視,模模糊糊見是玩伴在屋外,急忙壓低嗓門拖長聲調(diào)問:“來我家屋外干啥?”聽得是小鸮們?nèi)橇耸?,招來田鼠家一片咒罵,爸媽正在生氣,便接著說:“你們不敢回家了吧?肚子餓了吧?”這樣你一言我一語,不小心就把動靜弄大了,竟將鵲哥鵲妹也從睡夢中吵醒,兩個一齊出了窩巢,見了鸮兄妹就欣喜,跳上枝頭小聲地相互喳喳多時,末了,干脆將鸮兄妹領(lǐng)進巢宅,直上閣樓,尋來好多好吃的大快朵頤,還好,鵲爸鵲媽未被吵醒。大家來了興致,竟偷偷地通宵貪玩起來。

  既使小鸮們早已被呵散,鸮爸鸮媽也早已不再理會,但田鼠一家合族仍然激憤不已,悶在洞里一再喊罵,到底還是不能解氣,反倒陡增心虛,知道與天敵結(jié)了大怨,害怕再出洞去就是尋死,這樣慢慢地尋思下來,詛咒聲竟然變成了哀嚎聲。大鼠本來當家,差點被劫殺,不說蒙羞,簡直是奇恥大辱,面子上實在掛不?。挥忠娛筝厒兒窟每蓱z,心想一定是被惡鄰的強悍嚇破了膽,這樣下去鼠心浮動,泱泱大族也就分崩離析了。喘息既定,思得一策,便指揮族中青壯專朝一處方向打起洞來。鼠輩們以為這是大鼠作了決斷,合族要遁往遠處去,以避開結(jié)下冤仇的天敵,紛紛覺得這是當下唯一的上上之策,因而爭先恐后,個個奮力,約莫半個時辰,竟已掘進好幾千米。估摸著差不多了,大鼠便搖晃上前,幾經(jīng)踏勘,示意眾鼠避后,親自赤膊上陣,使出如鏟鐵爪、如鑿鋼牙,翻騰拱突,左左右右?guī)渍蹘讖澆糯蛲ㄒ粋€出口,又指揮族中巧匠精心修葺,善加偽飾。有心的鼠輩到洞門口窺視,原來已通到老墳塬,那是這一帶莊戶人家的墓園子,墳塋遍布,嶙峋的怪柏霧列如崖,冷月之下顯得陰森恐怖至極。

  鬼鸮(鸮類的一種,叫聲恐怖,據(jù)說聽到鬼鸮的叫聲會死人)一家就盤踞在老墳塬嵬嵬巨柏的枯洞里,合宅內(nèi)外夜夜經(jīng)懺法事,陰陽怪氣,禱神念鬼,大家唯恐避之不及。不過,大鼠今夜非但毫無避忌,反倒帶了幾個肖小,扛著重禮出了洞,咳嗽揚聲,浩浩蕩蕩地向鬼鸮家的宅子進發(fā)。鬼鸮老少察覺有外客來訪,還帶著厚重的禮當,既詫異又得意,立即歇下法事,專伺迎候。登堂入室,大鼠十分知趣十分知禮,率領(lǐng)肖小們對著法壇三叩九拜,顯得誠心滿滿,給足了面子。鬼鸮家的老少瞧見這個情形,個個十分稱心,看坐、上茶、遞煙、按火,一例待客的成式樣樣不落,還不斷拋出無關(guān)緊要的噓寒問暖,只是不便探問究竟因何事造訪,畢竟田鼠家還沒有如此隆重地登過門。鬼鸮老爺?shù)故擎?zhèn)定自若,料定來鼠必然有事相求,否則就是敬仰自己的道行,特意套近乎奉承來了,這樣尋思著猜測著,竟感到越猜越實,內(nèi)心也就飄飄然了,自然而然地端起了架子,忽然之間就變得不很隨和、不茍言笑起來。

  大鼠很賊,最會窺測,對鬼鸮老爺及其家小的心思了然于胸,又極善言談,七拉八扯其實都有門道有路數(shù)有用意,加之隨同的小鼠附合,說的一出又一出:

  “看你們鬼鸮爺爺一家,負陰抱陽,存心向道,交游神仙,驅(qū)邪鎮(zhèn)魔,多大的格局?多廣的胸襟?出口無不道德文章,舉止無不儒雅得體,門庭名望,誰個不服?”大鼠極盡諂媚,贊譽太盛,倒使鬼鸮家大小男婦不好意思起來,紛紛面露遜色,發(fā)出自謙的“唉…唉…”聲,但也十二分地舒坦。大鼠又鄭重其事地專瞧著隨同的小鼠們娓娓而談:“天緣湊巧,也是上蒼垂愛、下冥眷顧,我們田鼠家與你們鬼鸮爺爺家比鄰,耳濡目染,也讓我們鼠輩熏陶了些天地造化的玄機,增長了些立身處世的修為。你們還有所不知,我時常匍匐在洞外,聆聽爺爺家的經(jīng)懺,心竅也就聰慧了許多。我一個當家的,時常修修身養(yǎng)養(yǎng)性,也是為著你們這些后輩兒孫好?!毖詰┮馇校圃谥附淌筝?,其實為的是讓鬼鸮們受聽,見老少鬼鸮大為感動,連一向板著面孔的鬼鸮老爺也動了容,大鼠心里便有了很好的預期。

  有個小鼠最靈光,摸準了此時此刻的脈息,眨眨鼠眼,磕齒啟唇,繪聲繪色地說道:“可不是嗎,有一天出洞覓食,我因為貪玩了些,失了大幫,只好孤身回窩,不料被老墳塬的迷魂子捉弄了,已是三魂出竅,真真切切被勾魂鬼牽到了耐何橋。孟婆見了我,總不理踩,迷魂子就上前給孟婆塞錢,一定要讓孟婆好呆賞我一碗湯。孟婆作了難,正經(jīng)嚷道:‘怎么行呢?當我不知道?實在不敢當!這小鼠是鬼鸮老道的鄰家兒,老道是與我有交情的,別說這點錢,就是搬來個金山銀山,婆子我也不敢造次?!衣犞@奇,猛然間又聽得法鼓大作,接著就看見鬼鸮爺爺在雷鳴電閃中仗劍施法,還發(fā)出呼喚聲,我才驟然驚醒過來,原來還身在老墳塬,已被黃泥巴塞了七竅,打了幾個噴嚏,一下子通暢起來,只聽見爺爺家一片法鼓吟誦之聲,縱然已是深夜,一點也不懼怕,還瞧見幾個勾魂鬼齜牙咧嘴,狠狠地隱去了。我定下神來,明白了緣由,便朝著爺爺家拜了再拜,熱淚盈眶地回了家。沒有爺爺,哪里還有我的今日?早被勾魂鬼害了。”說完起身,邊抹淚邊疾步向前,蹼通一聲跪倒,在鬼鸮老爺?shù)哪_下磕頭如搗蒜,脆響脆響的。

  “這事我倒一時未及提起?!贝笫蠛軡M意,不失時機地附和著。

  鬼鸮老爺面露傲岸,看得出心里是十分受用的。

  豈料鬼鸮老太大不受用,即刻變了臉色,酸言妒語地追問起來:“娃娃你說,那個孟婆子啥穿戴?是不是老臉上抹的厚粉能刮下一層?是不是大紅嘴唇包不住黃黑的板牙?是不是又妖氣又騷氣,是不是提起我家這糟老貨就上心來勁?”

  小鼠被連珠炮般的追問弄得莫名其妙,一時愣了起來,為難得幾乎要哭。大鼠也不知所措,只好拿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打圓場,但尷尬的場景硬是在鬼鸮老太一本正經(jīng)的凝視下滑不過去,終于逼得鬼鸮老爺頂起嘴來:“你個死老婆子,想在親戚娃嘴里掏問個啥?自家的娃兒也在跟前,就一點也不避忌一點也不害臊?”

  鬼鸮老太一聽這話,更加光火,直指著鬼鸮老爺?shù)谋亲恿R起來:“哼,你又得意了?又要走心了?這次是耐何橋頭又有個惦記的老娼婦!都到了這步田地,縱然當著外客當著兒女,我還有啥臉面可顧呢?”老太婆著實說風就是雨,也可能是投起了陳年的心病,真真切切發(fā)起脾氣來,繼而又抹淚哽咽,忽然又不無憂傷地說:“我就知道,那個老妖精,單是等我有朝一日無常了,會在耐何橋頭恨恨地灌我兩碗湯?!?p>  大伙兒聽得詫異,可笑又不敢笑,想問又不敢問,正在面面相覷之間,還是最年幼的鬼鸮小姐跑上前,一磆碌滾進老太婆的懷里,露著滿臉的疑惑,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都是只灌一碗,給老娘怎么就灌兩碗?”

  鬼鸮老太一聽,一邊撫弄著女兒的羽衣,一邊十分悲情地注視著女兒那稚氣的面龐,不無揶揄地說:“唉,我的瓜哼哼,那是迷魂湯,一碗下去忘了前世,兩碗下去蠢笨如豬。妖婆要把你騷爹的一碗給我加上,好讓這老不死的記著前世的孽緣,來日與他孟媽再續(xù)舊情。那時我無知無覺,說不定還沖著一對狗男女傻笑呢!”話音一落,竟大慟大嚎大喊起來,“你們都想想,狗男狗女就在我面前傷風敗俗,一邊調(diào)情一邊取笑我,老娘我還被遭害得如癡如傻,是個啥情形?”

  鬼鸮家的兒女們終于經(jīng)不住這番悲情,一個個跟著老娘垂起淚來,進而哭作一團,難解難分。鬼鸮老爺也穩(wěn)不住了,明顯慌了神,來來去去地直跺腳,只一味念叨著“無中生有,無中生有,簡直無中生有嗎……”

  大小田鼠不知如何是好,特別是才剛那位機靈鬼的小鼠,本想編排個故事奉承鬼鸮們高興高興,不料挑起了事端,便十分不安起來,頻頻眨眼,局促不已,也不斷地偷覷著大鼠,生怕大鼠遞來怪怨的眼神。

  還巧,忽然之間,巢宅外傳來一片滾雷般的亂笑聲,震破夜空,大家慌亂起來,田鼠們剛好借此終于從難耐的場面中解脫出來,只是還來不及松口氣,就見笑鸮(鸮類的一種,其聲類似放聲大笑)老爺領(lǐng)著一家子進了門,個個都在莫名其妙地大笑不止。

  “噢,有貴客?好熱鬧!”笑鸮老爺一進廳堂就強忍住豪笑,喊著粗大的嗓門,面露詫異的表情,接著仔細環(huán)繞一圈,以在大小田鼠面前不斷變幻的驚訝鬼臉權(quán)當見面打招呼。

  大家一陣亂哄哄的揖讓。

  “親家也與田鼠老兄有交情?親戚路上時間長了,偏我咋就不知道?幸虧今天碰到,也就算老相識了,免得彼此生疏冒犯沖撞著?!毙^老爺一邊坐定品茶,一邊大大咧咧地耍弄排揎,神態(tài)輕蔑,其余的笑鸮們則一邊咂嘴品茶,一邊冷笑連連,都是皮笑肉不笑的。

  “老鄰居了,一家子斯文達禮,只是今兒上門也算稀客,還帶了重禮來?!惫睇^老太一霎時就把剛才的悲情拋到了九霄云外,搶先表白起來,還起身上前一一指看著田鼠家攜來的五顏六色的禮品盒。她是見親家上門竟然空手而來,故意借機奚落,也算給足了難堪。

  笑鸮老爺瞧著親家母的刁鉆樣,一時口吃,恰似被咽住了;但笑鸮老太也是一向刻薄不甘下風的,見親家母演了這一出,自然公對公母對母,該是她應招了,便笑盈盈地上前,仔細品評起那些禮物來:“噢,拿了這么多的稀罕呀!我試瞧,哈,鮮嫩的蚯蚓,打洞時揀的吧?對了,田鼠只吃素不吃暈,是嗎?這是啥……一窩幼鼠,自家孩子吧,還在蠕動,還活著?也實在太孝敬了!不過,這濕貨要檢疫的,染上鼠疫可了不得。嗬,這是糞蛆,大白大肥的。還有啥?嗯,看看,再看看……嗯……嗯,都是美味!不過,我家這些老里小里都難伺候,吃個飯?zhí)魜頀サ?,咋就一向厭棄這些珍饈土產(chǎn)呢?”接著又快步上前,拍打著鬼鸮老太的肩膀,雙眼緊緊盯住,表情詭異地說:“你家女娃剛過門那陣子,也稀罕這一口,現(xiàn)如今你試試,她不作嘔才怪呢!”話一說完,旋風似的轉(zhuǎn)身回坐,不無得意地斜瞥著受辱的鬼鸮們以及發(fā)窘的田鼠們;大小笑鸮則很會意地迎合著笑鸮老太的話,真?zhèn)€就俯仰作嘔起來;只有隨同而來的一位老是縮著頭的鬼鸮女面露難色,看得出,自打進門,聽著你來我往的挖苦話,她笑也不是怒也不是,之所以這么作難,正因她就是鬼鸮家出嫁給笑鸮家的女兒,此刻在娘家婆家之間無法向著誰,只好橫里豎里自己難受。

  其實,打從笑鸮一家子進門,大鼠就費盡心思猜摸起來,從兩家老少的形貌舉止上也猜了個差不多:既然互稱親家,那位有些猥瑣的笑鸮男,一定是鬼鸮家的姑爺,算是來到岳丈家了;同來的那位縮頭的鬼鸮女,一定是笑鸮家的兒媳,算是回到娘家了。兩相比較,形貌之陋也算般配,只是男方明顯大出不少年歲。方才笑鸮老太刀子嘴,大鼠窩著一肚子的火,憤恨之下暗思一策,計上心來,待大家無話可說場面冷淡時,便假裝無心無意也無有所圖地平常閑話,只是聽起來很是恭維:“你們猛禽族,個個高貴。我家緊鄰著雕鸮家,成天只見他們個個象你們一樣英武,羨煞了我們鼠輩!”

  “那是!能展翅高飛,翱翔天際,必然眼界寬闊些。你輩只在泥丸中翻騰,焉能有遠大見識?不是說鼠目寸光嗎!”笑鸮老爺根本就沒把鼠輩放在眼里,不說顧及一下大鼠挖空心思的巴結(jié)奉承,言詞反倒更加戲謔尖酸,說完就哈哈哈地自己先笑翻了,其他的笑鸮都嘿嘿嘿地以愚弄的訕笑附合;鬼鸮家的老少本來已生出憤恨情緒,又見這老賊頭刻意冒犯來客,很是覺得不齒,只是顧著些顏面強忍著罷了;大鼠小鼠則張口朝天,面色漲得通紅,顯得十分困惑。

  “只是雕鸮家也不該胡說八道,”大鼠以十分詭秘的表情續(xù)上話頭,立即令笑鸮們鬼鸮們疑竇叢生,見個個都圓睜著深究的大眼睛,知道已吊足了胃口,便一本正經(jīng)地編排起來:“雕鸮老爸教訓起兒子來,總是說‘不學好,將來就只好娶鬼鸮家的丑小姐,他家的丑小姐一個賽一個,越長越丑,丑得凄凄慘慘,都是有名的大丑妞’;雕鸮老媽教訓起姑娘來,總是說‘不學好,將來就只好嫁給笑鸮家的老兒子,他家的老兒子一窩接一窩,從小笑到大,笑得滿臉褶子,都是有名的小老頭’。”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噢嗨……噢嗨……天殺的……”

  鬼鸮們笑鸮們一轟而怒,紛紛大叫大喊起來,驟然間就群情激憤、詛咒一片,接著就你一言我一語地亂作一團,最后一個個氣哄哄地沖門而出,叫嚷著盡去雕鸮家茲事。田鼠們被撇下,互相擠眉弄眼,個個向大鼠豎拇指,然后就賊溜溜地出門,直溜回自家穴洞,奔到另一端洞口,悄無聲息地偷看起熱鬧來。

  雕鸮家因為兒女輕狂,惹來田鼠們?nèi)枇R,顧忌著是鄰里,總是以和為貴的好,夫婦倆既已呵散了自家孩子,便硬著頭皮讓田鼠家出了一通氣,心想遠親不如近鄰,抬頭不見低頭見,時間一長,鄰里的不快也就過去了,以后多指教自家兒女是正經(jīng),又聽見田鼠窩里傳出的漫罵聲漸漸變成了哀嚎聲,想必是感到被凌辱得太過了,一下子又生出許多惻隱,對自家兒女的莽撞更加覺得慚愧,直到田鼠家終于消停下來,兩口子才眼巴巴地出了一陣子神,無所事事地專等三個冒失鬼回家,預備著一大套嚴厲的家教,但大半夜不見蹤影,尋思著也該喚回來了,再說也該帶出門覓食去。恰在此時,卻聽得笑鸮家老少男女一齊冷笑而來,接著鬼鸮家大大小小也粗言粗語、陰一句陽一句地隨同而來,看勢頭明顯是來者不善,兩口子大感意外、大為困惑。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

  笑鸮們連連的怪笑響徹一片、十分詭譎,夾雜著鬼鸮們冷言狠語的嘲罵和譏諷,兩家子齊刷刷地蹲踞在周遭的樹梢上,氣勢非同小可。

  “有了啥好事,你們兩親家都會齊了來?”既便很清楚這兩家必是來挑釁的,但因為不明就里,一時心中疑惑,雕鸮兩口子也只得強裝笑臉,十分別扭地迎上前去打招呼。

  “我家能有啥好事,都知道只會瘋里魔里地笑,成天介無非前仰后合,直笑得昏天黑地,直笑得個個臉長盡是褶子,一家子看起來也分不出個大小,青一色的老頭老太太。”笑鸮老爺自嘲自弄,卻句句都是惡狠狠的,婆娘兒女以及鬼鸮家老小都刻意附合,敵意已經(jīng)象惡浪一樣洶洶涌來。

  “誰家還沒個三長兩短?背地里笑話這個戲耍那個,也不怕閃了舌頭?真是知面不知心,說得也太歹毒了!心腸壞透了吐不出好言語,也指教不出好兒女。都是下夜里才覓食的,誰能比誰強多少?”鬼鸮老太接上一頓譏誚謾罵,算是把話挑明了。

  可雕鸮兩口子還是被弄得又激憤又摸不著頭腦,想認真地探問個緣由,或者仔細地理論理論,怎奈這兩家子哄哄鬧鬧,怪笑怒罵不絕于耳,根本不容分說,根本插不上嘴。兩家的愣頭小子還沖動起來,展翅打旋,舉動魯莽,很有冒犯之意,只是懾于雕鸮夫婦的凜然雄風,才沒有過分造次。正在混亂不堪不知如何收場時,只聽得有黃鼠狼在地埂邊連聲咳嗽,明顯是在遞聲息打招呼,紛亂的擾嚷才開始止歇下來。

  “誰家的人要死了,用得著你們一大堆夜貓子一齊出動報喪信?”黃鼠狼踱著方步悠悠而來,似在耍笑又似在責罵。

  “偷雞摸狗的黃老二,看樣子肚子象板夾的,又在哪里撲了空?我們能礙著你的啥好事?小心吃我一鷹爪?!惫睇^老爺直呼黃鼠狼的諢名,兩個接氣笑罵也是你來我往,看來是很相熟的。

  “正是呢,我就是一心只想著能蒙過狗兒的提防偷吃個雞兒,天生的稟性,正經(jīng)營生,有啥取笑的?只是你們又亂嚷又亂笑,整得一村子的狗啊雞啊都很警覺,害得我既便放膽摸到了幾處人家的院門前,總是被不止一只暴犬猛突猛追,差點舍了老命。才剛好不容易才潛到一處雞舍前,不料被戒備森嚴的大雞公大雞婆下死里一頓猛啄,還傷了眼睛。大半夜不得手,困餓交加,倒是白添了許多疼痛,十分氣惱,都怪你們吵吵鬧鬧不停歇,吵鬧得連雞兒也不打個盹?!秉S鼠狼好一番無奈的責怪。

  “哈哈哈……”

  “嘿嘿嘿……”

  鸮輩們一聽,都哂笑不止,有的還不無揶揄地說:“您老不是大名鼎鼎的黃仙嗎?出窩前咋不掐掐算算?”

  “先別笑話,我試問,大半夜里攘鬧,究竟為了啥?”

  雕鸮老媽難得這一刻來了個黃鼠狼問根由,連忙表白起來,十分懇切,盼著讓分解分解:“正是該讓黃仙聽一聽,這兩家子象商量過的,前腳后腳來,言詞上就是興師問罪,混鬧了這多時,也不知為了個啥,讓我兩口子滿頭霧水,還插不上個嘴。我們本來好端端地互不相礙,今晚這是何苦來?您是絕頂聰明的,倒也說道說道!”

  這黃仙確實機敏,已猜了個七二八分,不緊不慢地說:“別是聽了閑言碎語,中了口舌上挑撥的套兒?適才我聞得有鼠腥味,察覺一窩田鼠躲進洞子深處去了,在我沒來之前一定是在偷看熱鬧?!?p>  “您還有所不知,此前我家頑童任性,撲閃了大鼠幾下,惹得田鼠一家子咒罵了好一陣子。”

  聽雕鸮老媽這樣一說,笑鸮們、鬼鸮們也就明白了,知道是上了大當。笑鸮老太嘴快,不無慚愧地說:“唉,中了鼠輩的奸計!我就下細里想著,他雕爹雕媽一向和善,不至于謔說我們吧!對不住了,實在過意不去!”

  鸮輩們一下子重新言歸于好,又一同忌恨起田鼠來。見鬼鸮家、笑鸮家起勁地幫著黃仙探尋田鼠的動靜氣息,雕鸮兩口子也不好再發(fā)慈悲了。

  那大鼠本來率了群小,一直窩藏在洞口看熱鬧,見雕鸮兩口兒被笑鸮家、鬼鸮家群起攻擊,十分遂愿。又尋思鬼鸮家太傲氣,笑鸮家太刁毒,統(tǒng)統(tǒng)不是好東西,非得將他們一并團滅了才稱快。邪念一生就有邪招,不吭不哈一番盤算,便回頭交待下去:務必全穴動員,個個參戰(zhàn),深挖自身優(yōu)勢,一定要沒日沒夜地培育出俗稱黑死病的鼠疫毒菌來,伺機投放,讓這些貓頭鷹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剛剛吩咐完畢,忽見黃鼠狼揚聲而來,知道不好對付,便盡量壓著嗓門呦呵群小們奔入穴洞深處,可沒過多長時間,就聽見轟轟隆隆的巨響,拌隨著天搖地動,一定是賊殺的黃老二開始破穴了。小鼠們受了驚嚇,滿洞里鬼哭狼嚎,大鼠便聲嘶力竭地指揮群小筑防疏散,可任憑他們?nèi)绾纹叨掳算@,到底還是在黃仙的破襲下?lián)v毀了幾處穴洞,匍匐搜索,捕獲不菲,那大鼠肥碩,身子不很靈便,被黃仙如探囊取物般擒拿,竟遭活吞。黃仙十分稱心,回頭打著飽膈,肚子撐得鼓圓,搖來擺去地告辭而去,笑鸮、鬼鸮兩家才各自散了。

  天色已快發(fā)亮,一夜的攬氣、折騰令雕鸮夫婦困餓不堪,猛記起兒女們還不見蹤跡,也不知躲在何處,兩口子心急如焚,顧不得肌腸轆轆,四處飛奔呼喚了好一陣子,怎奈晨曦下視覺已不很靈便,跌跌撞撞地,受了些皮外傷,還好,總算在逼眼的日頭出山前,兒女們終于找著了。見是在喜鵲家躲了一夜,又惱又抱歉:這喜鵲家一向喜樂和善,整夜里竟被自家這三個不省心的打擾,感到十分過意不去。

  小鸮們回來,心里都很發(fā)怵,一個個低眉順眼不敢言語,生怕爸媽一頓臭罵,弄不好還會更加嚴厲地收拾一頓,卻那里知道一夜的不寧!見爸媽都很顯疲倦,似乎還在悶氣,便都乖乖地進了寢室,也總是自己家里好自在,不多一會兒就紛紛入睡了。鸮爸鸮媽雖未好好地進食,這一刻卻是困乏比饑餓還來得厲害,于是一家老少都大睡起來。

  

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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