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冬季,漫天風雪給一望無際的北國草原穿上了銀裝,來往于北齊與南梁兩國之間的商旅和伙計,皆身穿厚厚的棉衣,頭戴氈帽,臉上、脖子上還裹著長長的布帶,駕駛著馬車,驅趕著成群的牛羊,沿著兩排高聳入云的白楊標記出的道路,艱難跋涉。
長長的車隊寂靜前行,除了碾壓和踩踏冰雪的吱吱聲,再無其他聲響。就連牛羊和戰(zhàn)馬都緊閉著雙唇,盡量減少身體的熱量流失。
突然,車隊上方的天空傳來數(shù)聲鷹啼。
車隊前方的老把頭心中一緊,連忙一提韁繩,慢慢勒停了馬車。
長長的車隊依次停下。商隊中的護衛(wèi)察覺有異,立刻抽刀在手,竄出馬車。幾名管事和護衛(wèi)頭領也迅速解開綁在馬車上的戰(zhàn)馬韁繩,翻身上馬,緊張的巡視四周。
老把頭緊皺雙眉,右手抬起遮擋冰雪,抬頭仰望,只見一個小小的黑點在天空盤旋。
幾名商隊的管事膽戰(zhàn)心驚的詢問老把頭:“是獵鷹還是哨鷹?”
“是哨鷹。”老把頭默默做了一個虔誠的宗教手勢,向長生天祈禱:“希望是巡邏的北齊黑騎軍,而不是噠噠那群野人?!?p> 一名年輕管事不由握緊跨在腰間的戰(zhàn)刀刀柄,咬牙切齒的說道:“該死的噠噠人。當初朝庭就不應該心軟退出塞外草原,收留這些白眼狼。養(yǎng)虎為患。這就是養(yǎng)虎為患啊?!?p> 幾名老管事沒有理會年輕管事的無用抱怨,默默帶領手下護衛(wèi)們加強戒備,以車為陣,將牛羊、貨物和老弱護在陣中。
所有人都面容平靜,沒有驚慌失措。對于往來齊梁兩國之間的商隊護衛(wèi)而言,行軍作戰(zhàn)就是家常便飯。他們掙得就是這份賣命錢。
老把頭從車陣中叫出幾名年輕騎士:“你們?nèi)ソ討幌略蹅兊纳隍T。如果真是噠噠人,切記不可浪戰(zhàn),探明敵情,速速回報?!?p> 幾名年輕騎士點頭應諾,打馬而出。
天空中的哨鷹再次鳴叫幾聲,遠遠飛離了商隊,應該是去向它的主人報信了。
商隊護衛(wèi)刀出鞘,弓上弦,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寒冷的天空中徒然添加了緊張的氣息。
老把頭的祈禱得到了長生天的眷顧,返回的哨騎眉開眼笑的帶來一個好消息:“是我們梁國的龍騎軍。他們護送著橫海將軍府少將軍為質北齊,并與北齊公主聯(lián)姻?!?p> 商隊所有人都松了口氣,老把頭也是心神一松,但卻沒有下令解除戒備、解散車陣,只微笑著吩咐手下:“于車陣內(nèi)扎營,準備美酒,烤幾十只肥羊,準備款待少將軍和龍騎軍?!?p> 伙計和護衛(wèi)齊聲應諾,收起刀箭,喜氣洋洋的開始搭建營帳。他們沒有老把頭那般謹慎,對哨騎帶回的消息深信不疑。
一名商隊管事追問哨騎:“前往北齊為質的是哪位少將軍?”
哨騎輕輕搖頭。他只是和龍騎軍的前哨打了一個照面,就被呵斥而退,哪有資格詢問少將軍名姓。
老把頭略作沉思,回復這位管事:“肯定是五公子,那位橫海將軍府中最沒用的庶子。老將軍故去,將軍府現(xiàn)在由何老太君主事。大公子、二公子戰(zhàn)死疆場;三公子接任橫海將軍;四公子在京讀書為質。六公子、七公子年紀還小。能去和親為質的也只有五公子這位庶子了?!?p> 一名老管事心中一驚,面露驚疑,喃喃自語:“齊梁兩國,百年和平,終究要毀于一旦了?!?p> 年輕管事不明所以,詫異詢問:“何以見得?”
老管事一邊指揮伙計從馬車上卸下營帳,一邊回復年輕管事:“以庶子為質本就不合禮法,還要與北齊公主聯(lián)姻,更有蔑視之嫌。若五公子年少有為,能得公主芳心,或許還有斡旋余地??上?,據(jù)說這位五公子,容貌嬌俏,有如處子,又口拙不善言談,文不成武不就,貪吃而愛財,無能而好妒。只怕公主一見之下,含怒退婚,斷了齊梁百年和親之約?!?p> 年輕管事掄起鐵捶,幫身邊伙計砸下鉚釘,不服氣的反駁老管事:“怕什么。有橫海將軍府統(tǒng)率鷹揚軍鎮(zhèn)守北疆,料北齊也不敢輕易撕毀和約,發(fā)兵南下?!?p> “你懂個屁。和親斷絕,兩國生隙,商旅難行。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只能喝西北風了?!崩瞎苁聺M臉怒氣,摔袖而去。
年輕管事收住鐵錘,尷尬一笑,給自己找臺階來下,“傳聞橫海將軍府五公子比皇宮中的嬪妃還要美上幾分,他身邊僮仆也都是俊男美女。五公子終日與俊男美女相伴,總有幾分風流手段吧。沒準兒北齊公主就喜歡五公子這樣的男子呢?!”
眾人齊聲輕笑,暗自祈禱年輕管事這不靠譜的推測成真。在北國邊疆,美色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勇武和雄壯的男子才受女人青睞,堅忍和健碩的女人才得男人喜愛。
等商隊扎好營帳,升起篝火,把肥羊烤熟,幾聲鷹啼再次響起,金盔鐵甲的龍騎軍慢慢出現(xiàn)在了眾人視線當中。
幾名龍騎軍哨騎打馬奔來,繞著營地巡視了幾圈之后,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之處,繼續(xù)打馬前奔。又過了片刻,近千騎軍護衛(wèi)著數(shù)輛華美的彩車來到商隊的車陣面前。
老把頭和幾名商隊管事上前相迎,單膝跪地行禮。
騎軍千戶打馬上前,詢問老把頭和眾管事:“你們是哪家商社的人?”
為首一名老管事遞上路引和印信為證,“我們是晉城王家的商隊。有幸與千戶和少將軍相逢道左,深感榮幸。我等備下酒食,懇請千戶歇馬休息,懇請少將軍賞臉一見?!?p> 龍騎軍出邊關半月,連日奔波,早已疲憊。千戶確認過路引和印信,核實了商隊身份,又聞聽有酒食款待,心中大喜。但他不敢自專,連忙打馬來到為首一輛彩車旁邊,扣門行禮:“少將軍。晉城王家的商隊備下酒食款待我等,還請少將軍體諒我等辛苦,準許我等歇馬就食?!?p> “不準。帶上他們提供的酒食,繼續(xù)前行。我們要連夜行軍,天亮前必須到達永豐堡宿營?!避噧?nèi)一個冰冷的聲音傳出,千戶怒目而視彩車,卻敢怒而不敢言。
猶豫再三,千戶應諾而退。
首輛彩車相比其他彩車大了一倍有余,寬足有一丈,長約兩丈,四周用厚厚的毛氈和黃布圍擋,里面生著火爐。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身穿青色棉袍,披著一件白狐皮大氅,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拿著串了雞翅的鐵簽在火爐上翻烤。一名身穿緊身勁裝的美貌侍女拿著酒壺跪坐在他身旁,隨時準備添酒;一名年輕書童拿著鐵簽串著腌好的魚肉,隨時準備遞與他烤制。
書僮輕聲提醒少年:“公子。天寒地凍,連月奔波,風餐露宿,軍心疲憊。您直接回絕商隊好意,不肯讓軍卒借機休整,只怕軍兵生怨?!?p> 少年幾口將手中肉串吃的干凈,又猛飲幾口美酒,順手把串肉的鐵簽子扔與書僮:“他們生不生怨,與我何干?”
書僮苦笑搖頭,不再相勸。
侍女卻一邊給少年添酒一邊繼續(xù)勸道:“這一路上并不太平,如遇匪盜和噠噠人搶劫,還需他們出力保護。軍心不振,向來為軍中大忌。少將軍不可任性胡來。”
少年呵呵一笑,隨手扯過侍女衣裙,擦了擦嘴上油脂:“嫡母是讓你來服侍我的,不是讓你來管束我的。記住,你只是一個奴仆。誰給你的權力來干涉我行事?”
侍女面色一紅,又羞又惱,卻不敢頂撞少年,只得忍下怒氣,沉默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