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凝,香煙亂,正所謂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師父知道,林沐鳶最近只顧著隨關(guān)祺等人忙漆器上的這點兒事兒,難得休息的時候,自然也就沒有時間靜下來彈琴。
“最近在忙?”
“嗯……江老師,抱歉,這段時間我一直沒騰出時間來練。”有了上次被關(guān)祺‘引’著說話,林沐鳶做事好歹是少了些猶豫和扭捏。
只是林沐鳶這段時間一直沒有練琴這件事兒,即便是說出了口,直接承認了錯誤,自己還是覺得對不起老師。
“沒什么好抱歉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p> “其實也不用很久,哪怕一天十分鐘,琴是彈給自己聽的,也能讓累了一天的自己放松一下?!?p> 江泠安說著,林沐鳶只剩下抿著嘴點頭。
“沒事,你今天要是沒事的話,就在這里我陪著你練?!?p> 有個情緒狀態(tài)好的長輩做老師,真的能給這個既迷茫又疲憊的年紀莫大的幫助,更是莫大的緣分,林沐鳶慶幸得很,自然也不會辜負江泠安的期望。
琴聲淺淡無需訴,青霧薄取自傾心。這段時間一直忙個不停,林沐鳶自己也是凌亂得很,總覺得根本靜不下心來做任何事。
早晨起床腦子混沌一片,什么都做不來,干脆刷刷視頻。吃個飯出發(fā)去找關(guān)祺,晚上回到家疲憊的不行,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眼睛都已經(jīng)瞪得酸疼,只是根本睡不著。
每一天,好像有個遠大的目標,卻又不知道自己當下應(yīng)該做些什么——做了許多也沒有看到具象化的成果,就算是再比林沐鳶大上二十歲,也少不得迷失自己。
“江老師?!毙睦镉謥y了起來,林沐鳶干脆停下來看向江泠安,“江老師,我最近總覺得做什么都好像沒有做一樣,時間花進去了,卻看不到我想要的成果。”
“可是已經(jīng)做了這么久,我又不想之前的一切工作都白費?!?p> “雖說當斷則斷,不斷反受其亂?!币慌缘木€香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自己熄滅了,江老師又點上一支,開始收拾桌面上的東西,看樣子是準備泡上些茶,同林沐鳶好好聊一聊。
“但是你們現(xiàn)在準備的事情,你如果現(xiàn)在放棄了,若干年后你自己要后悔,那就繼續(xù)做下去……其實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追尋一個‘成果’的?!?p> “就像是彈琴,你覺得獲得那些八級、九級的證書算是成果么?”
“還是那些被一些人夸上天的彈琴人?”
“嗯……”林沐鳶也不知道如何表達。
證書也好,行外人的夸獎也罷,林沐鳶不知道看到了多少因此目中無人的。難道這些所謂的的‘成果’不重要么?捫心自問,林沐鳶覺得如果一味的沉溺于這些,把自己的人生都變成了‘表演’,倒不如沒有所謂的成果。
“更何況。”江泠安把倒好的水遞給林沐鳶的時候,后者還沉浸在思考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認為這些是正確的,值得被弘揚的?!?p> “只是大家認為每個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不想站出來說什么而已。”
林沐鳶知道江老師在說什么。江泠安在說的,正是關(guān)祺每每在網(wǎng)上都要吵起來的那些事和人——后者總是不理解為什么很少有人站出來發(fā)聲。
“你們這個年紀既然有心,那大可以去做,誰又能評判所謂的‘成果’呢?”江泠安又給壺里的茶換了一過兒水,“這些成果真的不需要是可以看得到的,哪怕只是許多年以后,你還記得曾經(jīng)起心動念去做一件事的那一剎那。”
“其實甚至無論后悔與否,至少你會記得這件事。”
江老師的話,林沐鳶大概是懂了。兩個人面對面坐了一會兒,后者便起身告辭離開,江泠安送了兩步,便再次靜靜的坐會自己的椅子上。
關(guān)著的門窗悶得住一切聲響,盡管林沐鳶還沒走遠,卻還是聽不到清江老師在屋中撫琴時彈的哪一首曲子。
似乎江泠安的情緒一直是那么平靜,職稱也好、薪酬也罷,根本濺不起一絲波瀾。琴是給自己彈的,名聲卻是給外人聽的,但今日林沐鳶同江泠安所說嗯這些話,定然還是攪起后者的些許思緒的。
靜心實難,倒是新?lián)Q的香插口處已經(jīng)被香燃燒產(chǎn)生的油漬上一層。
江泠安無心去管,一曲罷了,坐下來看看墻上的鐘表,將茶壺里的最后一泡獨自飲盡。
“伏天,伏天……”
窗子被將要到來的雨推開了一條縫,或許是因為雨也渴望到屋里歇歇腳吧——只是隨之把窗外的喧鬧盡數(shù)引進了屋中來,江泠安也抱著最后半杯茶走到窗邊,目送還未走出視野的林沐鳶走遠。
“這孩子,真不錯,奶奶今天真的要謝謝你??!”
剛走出學(xué)校去不遠,雨便不期而至。還在校門口賣著糖葫蘆的老奶奶心里急得不行,所幸林沐鳶帶著傘,未加猶豫便湊了上去。
“奶奶,您這糖葫蘆多少錢一串???”
“我剛好……”
“孩子,你要幾串,奶奶送你,不要錢!”
【微信到賬40元!】
手機的提示音響起,賣糖葫蘆的奶奶光顧著擋牌子上的價格,卻忘了藏起車把手兒前面掛著的收款二維碼。
“你這孩子!”賣糖葫蘆奶奶與自然不可能是真的埋怨。
反穿的校服短袖和臉上的笑容,讓林沐鳶知道自己做的是對的——只是,難得沒有猶豫就作出的決定,卻讓林沐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拿在手中的這五串糖葫蘆。
“奶奶再多給你拿幾串兒,這個可好吃了,都是我出來前現(xiàn)做的!”
“水果兒也是新鮮的,我不想用不新鮮的,你們孩子們身體重要。”
林沐鳶看著奶奶遞過來愛的糖葫蘆,現(xiàn)在只想立刻逃竄到關(guān)祺的小院子里去。早知道奶奶這么熱情,她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開口。
剎那間,林沐鳶想起了剛剛江老師的話?!疅o論后悔不后悔,未來的某一刻,你都會想起那個起心動念的時候’。
回憶起剛才自己從撐傘,到看見奶奶一車的糖葫蘆遇上這樣的天氣賣不出去。林沐鳶覺得自己就算是帶著現(xiàn)在的記憶回到剛剛,自己還是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所以手里這些解決不掉的糖葫蘆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成果’,但是這段故事留下的回憶,卻是看不見,摸不到,卻能永遠擁有的事物。
天上的云雨還是給面子的,在林沐鳶尷尬得不知道說些什么,正準備打一輛車,把傘留給老奶奶的時候,雨停了。
“孩子,你路上小心?!?p> “不要跑那么快啊,地滑,一定要注意安全!”
賣糖葫蘆奶奶的叮囑,讓林沐鳶想起了已故的奶奶:似乎成果從來不是能夠被人所追求的,就算日復(fù)一日重復(fù)著同樣的事情,卻還是總能有一個剎那是許久之后不會忘記的。
“好!您回家也要注意安全!”
林沐鳶停下來回應(yīng)過賣糖葫蘆的奶奶,便頭也不回的離開,奔著不遠處的地鐵而去。
“什么?秋天了?”當林沐鳶剛剛踏進關(guān)祺家門的時候,就聽見后者猛得一嗓子,“不是,怎么回事兒?我覺得剛才立夏,你告訴我現(xiàn)在立秋了?”
“不是,等等,這可不行啊,咱們本來說只有夏天這會兒能弄漆,我怎么感覺咱們什么也還沒有干出來,就已經(jīng)秋天了?”
“這很正常。”已經(jīng)提前到了的冉寧輕飄飄的一句話鉆進在場諸位的耳朵里,確實是有些氣人,“從小到大不是都這樣么?一個假期總覺得什么也沒做就過去了。”
“不是,這不正常,這怎么會正常呢?”關(guān)祺聽了這話可算是不樂意起來了,“明明我還要出去玩,也沒時間,而且咱們不是有想法了么?為什么現(xiàn)在感覺起來零零碎碎,什么效果也沒出來?”
“關(guān)鍵是夏天就要過去了,咱們那些圖紙為什么什么結(jié)果還沒有?”
也難怪冉寧會吐槽關(guān)祺哪怕是微信聊天兒的對話框都要吵人眼睛,對比林沐鳶這個閨蜜和關(guān)祺這個沒認識多久的朋友,不要說是本來就有兩斤反骨的冉寧了,放到任何一個人身上,也會無奈關(guān)祺怎么這么多話?
“慢慢來,很多事情急不得?!焙冒胩?,龔玉笙終于說上一句像樣兒的話來了,“好東西都是需要時間堆出來的?!?p> 似乎是剛注意到站在門口兒舉著一大包糖葫蘆發(fā)愣的林沐鳶,關(guān)祺從椅子上竄起來,湊過去討好吃的——不得不說,關(guān)祺原本在學(xué)校建立的‘能干爽快’的人設(shè)在幾個好朋友面前是徹徹底底塌房了!
那里是能干爽快?明明是個看不慣別人慢的大饞貓!關(guān)鍵還得是個順毛驢兒,但凡觸及一點二要關(guān)祺不高興的事兒,能不炸毛兒,純粹是還愿意維持的這段同學(xué)情。
“吃著咱們唔唔唔唔的了,嗚嗚真呵兒唄?”
在眾人無奈的表情還沒有掛上眼角的時候,關(guān)祺已經(jīng)注意到自己吃著東西把話說得根本讓人聽不清一點兒,虛捂著嘴,咀嚼起來和個倉鼠似的,還險些就要把自己噎到。
“吃著,嗯,吃著咱們就不說別的了?!?p> 明知道吃著說不清話,偏偏關(guān)祺還饞的不行,說了一半兒的話,有是接連兩口,足足嚼了半分鐘,才繼續(xù)說道:“咱們聊一點兒正事兒唄?”
“挨個兒說,從詩詩開始吧?我感覺詩詩最近一直都在忙咱們這件事兒,都沒空兒干自己的事兒了!”
“嗯嗯?!苯婂\點點頭,將手邊兒再次修改過的畫地給眾人看,“可能還不是那么完善,其實現(xiàn)在材料多了以后,如果論性價比,漆器怎么都是不占優(yōu)勢的?!?p> “我設(shè)計了兩套偏向于體驗類型的,因為我看到相關(guān)的期刊上邊好像有一種專門的不易過敏的朱漆,也不知道現(xiàn)在有沒有生產(chǎn)了?!?p> “嗯……”姜詩錦前腳兒說完,龔玉笙就把話接了過去,“這方面我們做的體驗大多是用他們常用來刷在古琴上,號稱大漆的腰果漆來做?!?p> “因為腰果漆大家都不過敏,尤其是小孩子體驗的時候?!?p> “但是你提這個……”
關(guān)祺說要去搜相關(guān)資料,就是真的再搜,甚至還把這些都拿了個小本本記下來。
還沒等龔玉笙再說什么,就從一旁的小旁的小抽屜里拿出了本子,指著上面的筆記說到:“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期刊,我也有看到過,但是是快干黑推光漆,而且這個世紀只有一篇論文還在提這個?!?p> 見龔玉笙一時間還是沒能反應(yīng)過來,關(guān)祺聳聳肩,又把手機拿出來,打開軟件,指著上面像是掃描出來,并不清晰的照片兒給前者看。
“喏,你自己看嘍!”
“這個是哪一期?”
“最早應(yīng)該是《中國生漆》1982年01期?!闭f個話都和寫論文似的,關(guān)祺真的較真兒做起什么事兒來,就算是平時認真嚴謹?shù)亩家牭念^疼。
“挺好!”夸完,龔玉笙似乎是覺得還沒有做到損友該有的標準,臨了兒還得加上一句沒事兒找事兒的話,“你要是早開始這么一點點兒弄,恐怕咱們五個都得和你學(xué)?!?p> “行了,說正事兒!”
“冉寧,你那邊兒怎么樣?”
“還在看書,鮮有收獲?!?p> 冉寧這兒倒是快,八個字兒解決了——但在座都知道,最后誰也離不開冉寧這個搞歷史的,不然到最后怎么編,這故事都不符合時代背景。
“我這邊倒是想到了一些內(nèi)容,在本子上有所體現(xiàn)?!边@回林沐鳶算是被關(guān)祺改變了,沒等后者主動問起來,自己就匯報起情況來了,“但是……”
“嗯?”
果然,稍有猶豫,關(guān)祺就表現(xiàn)出自己的不滿,這下兒;林沐鳶不得不從手機里調(diào)出內(nèi)容來遞給關(guān)祺:“在這兒,你可以看看,我覺得不太好演?!?p> “我覺得還好?!?p> “???”林沐鳶沒想到關(guān)祺就這么掃了一眼就敢下定論了,“咱們舞臺設(shè)計也沒有人啊?!?p> “你看你這個也不是需要很麻煩啊,直接像我說的,你可以用五種類型的肢體語言來表達,你比如查拳、太極、中國舞等等……”
“反正我覺得沒問題,故事么,還是少點兒狗血的好,那些膩膩歪歪的橋段,我反正是看不慣!”
慈蓮笙
①《快干黑推光漆U-7、U-8研制成功》胡炳環(huán).《中國生漆》1982年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