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看透我么?我才初上仙界,對死亡實在還覺得很遙遠,那個天才又幻化出了什么?難道比昨日的玄白還要高明許多?我想知道這些往事么?或者若塵子的恐懼又與我何干呢?這個大暮夜即將結(jié)束,旭日東升近有眼前,我碗中余茶一飲而盡,向若塵子作揖道:“多謝賜教,告辭?!?p> 他置若罔聞,一動未動,我趁著最后的月色找尋回路,經(jīng)過池塘,一管簫音婉轉(zhuǎn)尾至,幾只鴉雀撲打著翅膀低旋掠過枝葉飛向半空,天已是半亮了。
縱然在仙界,每日也有固定分派的任務(wù)要去完成,或說是關(guān)注更恰當(dāng)。人界位三界正中,處于仙、鬼二界之夾縫中苦苦支撐,它的占用空間最少,人數(shù)卻是最多,在人界生存之艱難可想而知。
遠古時代人界就以華山、黃河下游為地標,其內(nèi)四方土地稱為華夏之地,而華夏正中的腹地又稱中原之國,簡稱中國。華夏以內(nèi)、中國之外的土地又按方位分為:北狄、南蠻、西戎、東夷。
中原國已呈四分五裂之勢,且亂勢早就擴散至四面八方,整個華夏之地被人強分為181個諸侯國。近數(shù)百年來,人界不斷發(fā)生弒君、兼并之禍亂,181個諸侯國君為圖自保不得不頻頻將城池分封給麾下重臣,直至我上到仙界時止,人界的采邑封地已達上千之多。
人界大亂,戰(zhàn)事頻發(fā),百姓民不聊生,命如草芥,黃河之水又不斷泛濫成災(zāi),禍害無數(shù)農(nóng)田、牲畜,造成人間餓殍遍野,幾如煉獄。
我看向天邊的云,半空中飄浮著一抹綠,我長展左臂將它緩緩引導(dǎo)入手心,原是一葉殘柳,仙界唯一的河靜流向東,兩岸垂柳委地,仙界可稱得上處處草木如茵,我卻從未見過花開花落,就連一朵小野花都不曾見過,真不知這些草木是如何生殖繁衍?
正東前方一巍峨宮殿就是我的目的地,朱紅的牌匾上龍飛鳳舞著三個字——寂寞閣,聽聞此匾是上天君親筆所書。每日的辰時起、申時止,寂寞閣大門洞開,任眾仙隨意出入。邁入半身高的門檻,閣內(nèi)只一條蛇形狹道可通行,路面用腳形石鋪墊,而腳形石是外形酷似人腳的石頭,只天然生長在仙界的南山崖壁上。
寂寞閣內(nèi)部全無一扇窗寮,日光透不進來,唯可視亮的就是兩旁高壁上的眾油燈。我垂首輕抬左腳極穩(wěn)地踩入一方腳形石內(nèi)。每一塊腳形石的大小、趾形、掌形都略微有絲毫的差異,肉眼瞧去自然也如真腳一般。
面對著這種路面絕對產(chǎn)生不了賞心悅目的心情,我的行動極謹慎,絕不敢將步子踩出腳形石的邊框,我收到過不可如此的警告,雖然警告并無涉及踩出邊框后的結(jié)果。但只是微一留意,便會借著昏暗燈光,發(fā)現(xiàn)將腳形石鑲嵌起來的碎石料上有污濁痕跡,應(yīng)曾是鮮血,經(jīng)歲月流逝已變得污濁。這樣的污血我已發(fā)現(xiàn)了不少。
小道向西方延伸,我計著數(shù),一百零一步,每次都會是一百零一步時,眼前霍然開朗。一處敞如宮殿的穹窿之頂下星辰晱晱,如同搬來了整個夜晚的星空,而這眼前的輝煌遠勝真實的夜空,盯得久了,我總是有種生生世世的錯覺。
眾星辰的正中心固定著一顆體積最是龐大、周身透亮發(fā)光的星辰,稱為太陽星。而無數(shù)環(huán)繞太陽星游動的眾星中,又挑出六顆稍小些的星辰,因其自身都不能發(fā)光只是終日圍著太陽星旋轉(zhuǎn)借此才有了光輝,再按照它們距離太陽星從近至遠,依次稱為:水星、金星、地星、火星、木星、土星。
目前為止,我只知曉這七顆星辰的名稱,數(shù)不清的若小星辰或散布其間、或兀自旋轉(zhuǎn),很有意思的是幾顆游離著的尾若掃帚的星辰,離得太陽星近了自身變得光輝耀眼,離得太陽星遠了其光輝又變得暗淡。
恍惚中,我仿回到還在做青石時。
“每一次至此,我便深感自己的渺小?!?p> 我驚得回身,一個男仙不知何時負雙手背后就立在我的斜角處,我竟然毫不知曉。我聳聳鼻子,奇怪此人身上竟無半絲的體味,他的眼瞼細長,很是熟悉。
“我認得你,你叫岐山?!?p> “上天君親自打造了此閣,我時常在想,神,到底為何物?”他完全沒有瞧我半眼,只是盯著光輝溢彩的星辰群體。
我聽不明白,甚至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在對我說話。
“耳不聞目明心開而志先,慧然獨悟,口弗不能言。俱視獨見,視若昏。昭然獨明,若風(fēng)吹云,故曰神?!彼袜?,我小心瞧著地面準備離開,千萬不可踏錯步子,這里路面上的污血跡更多。
眼前白衣一閃,岐山已立于我身前,我捏著鼻子,近在咫尺,此人身上完全沒有味道,這實在有點詭異。
“有何指教?”
“你的揣測沒錯,這些個臟東西確是血污,某些仙到了此處面對浩瀚星辰,心神稍一紊亂,腳下略微錯半步便發(fā)觸發(fā)地面上的機關(guān),我就曾目睹不少腳底淌著血、狼狽離去的仙?!?p> “接下去呢,他們會得到何種懲處?”
他微笑道:“龍青君,你為何認定后續(xù)還會有懲罰?”
“存天理,滅人欲,這不就是上天君創(chuàng)立仙界的初衷?如何考究仙的真實修為,應(yīng)該有多種途徑,這寂寞閣的機關(guān)巧術(shù)也算是一途徑。既然到了此處,心神稍一紊亂便會腳破血流,可想而知其下場絕非簡單,必有后續(xù)的處置安排?!?p> 岐山輕擊著右掌,笑道:“很不錯,分析得有理,那么面對此星辰,要滅的是何種人欲呢?”
“狂妄,傲慢,強大,還有征服,”我道,還有許多思緒梗在心中,卻吐不出來。
“到了此處,還未領(lǐng)悟出自己的渺小、弱小,勢必會激發(fā)出另一種完全相反的念頭,自認為已擁有超自然的力量,或者說可以與神較量,這樣的仙只有一個下場,驅(qū)逐出仙界、打入人界。一旦被逐,仙的身份完全消無,但又不具備徹底的人性,可以想象,他們的后果會如何悲慘。有的仙連數(shù)月都熬不了,橫尸荒野、街頭,”他沒有再說下去。
趁著這一刻的沉寂,我徑直走向通天廊,所謂通天實則是一條目不見底的長廊。長廊高壁上也安置了油燈,每盞油燈之下一人高左右的壁上有一紅印,呈月牙形。如果月牙透出光亮則表明此處已被占用,如月牙暗淡無光時則可以手觸之。
我尋到一處距離最近且未被占用的月牙紅印,用左手輕觸,只瞬間一束光亮閃現(xiàn),且光亮中一道門正在開啟,我快步走入。門在身后閉合,這內(nèi)室是封閉狀,恰可容一人身,我站在室內(nèi)透過與門對立的那面墻壁,可以很清晰得看見那穹窿下的星體,岐山還立于原地。
我知道這面墻壁的效力,內(nèi)部可看到外面的景致,就如一方磨得凈光的銅鏡,連他的眉毛粗細都瞧得仔細,但是外面的人卻無法看透這墻壁,他根本看不到我。我偶爾也琢磨這其中竅門,每次我都是以隨機的方式進入月牙密室,可以說每次進入的密室都不同,而長廊中的月牙密室的數(shù)量多得根本無法計量。但是,無論我身處哪個密室之中都能看到星辰群,這還不算什么。因為有可能密室是按上下樓層來排列的,就如那個環(huán)繞著太陽星的群體,所有的密室也以穹窿星體為中心,無數(shù)個密室就按各自的高低遠近不同呈環(huán)繞狀,將穹窿星體包圍。
但,還有一點說不通,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我站在隨意一密室內(nèi),看到穹窿星體的高低距離是不同的。就如看帆船,你站在岸邊和站在閣樓上看到的帆船絕對是不一樣的。詭異的正是這點,無論我進入哪個密室,看到的穹窿星體都是完全相同的場景,真是悚然。就如我無論是站在懸崖、或是山腳,看到的樹木大小全然一致,根本沒有近處顯大、遠處顯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