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年燦秀變身皇甫燦秀
震驚散去,皇甫嘉心里的悲憫猶如夏日午后的樹陰,漸漸擴大。
可憐初陽,出生即逢難,被迫與父母分離,流離數(shù)月,朝不保夕,這可是皇家啊。
靖康驟變,兩帝尚且被捕,想那后宮妃嬪婢仆、文武百官的遭遇更是不堪,而普通百姓呢?該有多少生離死別?
思及至此,皇甫嘉一時感嘆,落下淚來。
看得出,眼前的這個人的確心性善,品性佳,下山這一路二人敘談又頗融洽,燦秀心里不再有不安和抗拒。
于是,燦秀再次頓首,哭求皇甫嘉收留并養(yǎng)護郡主成人。
燦秀央求道:“王妃娘娘生死不明,臨亂把小郡主托付給我姐姐,可姐姐命薄,有辱使命。為了叫姐姐九泉之下能夠安心,我拼死護郡主流離輾轉,可能力實在有限。這一路,我們已然多次涉險,倘若再流浪下去,不知會發(fā)生什么,我實在擔心郡主的安危,求先生憐憫,救救郡主吧?!?p> 看著懷里的小嬰孩,皇甫嘉盤算片刻,隨即看向燦秀,言道:“燦哥兒,若要保全你們,我有一計,但不知……”
說著,皇甫嘉頓下來,似乎有所顧慮。
見他話里留白,燦秀趕緊說道:“先生只管說,能救小郡主便成,其他的,我不計較?!?p> 皇甫嘉微微頷首,示意燦秀起來敘話。
燦秀起身侍立,只聽皇甫嘉開言道:“我家大娘子宅心仁厚,心腸極好。我?guī)銈兓厝?,只說你們乃我外室所生,外室產后大病一場,竟沒熬過去。不得已,我才把你們兄妹帶回家中。從今后,燦秀,你名字且不變,而小郡主則……改叫安秀,你二人寄養(yǎng)在我大娘子名下,算作嫡出,我家大娘子不能生養(yǎng),必然會厚待你們?!?p> 燦秀是個極其伶俐的孩子,聽完皇甫嘉的話,立馬會意,當即改口,再次跪地行禮,言道:“但憑父親大人吩咐?!?p> 燦秀非常高興,把皇甫嘉奉若親父一般。
皇甫嘉欣然受之。
皇甫嘉囑托道:“片刻,待李二嬸母女回來,我們便按剛才所言來講,我看那善姐兒也是個聰明的丫頭,索性把她母女一起接入府中服侍,這知根知底的,總好過外頭買來的婢子,初陽,不,安秀年幼,需要人照顧。”
燦秀連連點頭。
皇甫嘉再次示意他起身敘話,燦秀剛剛站起來,欲再開言,忽而聽到李家母女的聲音,便打住了。
皇甫嘉急忙把鳳頭金簪藏在自己身上,與燦秀一樣,生怕走漏消息。
時局正亂,小郡主的身份萬萬不可叫旁人知曉。
須臾,李二嬸、善姐兒母女攜著許多東西進來,笑意盈盈。
皇甫嘉、燦秀連忙稱謝,謝李二嬸操勞半日。
李二嬸道:“不妨事,我們慣常做粗活,這算不得操勞?!?p> 說著,李二嬸便去擺飯。
頃刻,一桌鄉(xiāng)野美味便展現(xiàn)在眾人眼前。
李二嬸看向皇甫嘉,言道:“先生,把孩子先給我吧,我特意讓張大娘煮了粥,你們快吃,別涼了?!?p> 說完,李二嬸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兒,言道:“大姐,你把那粥打開冷片刻,拿來給我喂這孩子。”
聽到母親的話,善姐兒應聲而去,李二嬸則從皇甫嘉懷里接過嬰兒。
皇甫嘉、燦秀先后落座入席。
燦秀雖然餓得很,但畢竟是“東京王府”出來的,好歹在那朱門紅瓦之林遍布的東京城走了一遭,而他本身又是一個未來世界的人,自然頗懂規(guī)矩,待皇甫嘉坐定動筷了,燦秀才吃了起來。
逃出東京以來,不曾有過片刻安心,此時有了“父親”,燦秀算是放心許多,大快朵頤。
李二嬸抱著嬰兒,有幾分好奇,言道:“這孩子真乖,不哭不鬧,不像是幾個月的,倒好像懂事了一般?!?p> 她本來還想著孩子得哄一哄,沒想到小家伙居然那么安靜,讓吃便吃,不讓吃,那兩個大眼珠子便來回瞪著,神情自若,絲毫不像個幼嬰。
燦秀接言道:“初……安秀一直都是這樣,特別乖?!?p> 他本想說“初陽”,剛開口,猛然想起來,日后得改稱“安秀”。
其實,這一路走來,燦秀自己也很好奇,為何小郡主如此安靜乖巧?
期間,若非如此,他們好幾次可能都躲不過金兵亂賊的搜捕。
驟然穿越到“東京王府”殿內時,燦秀就是一個八歲的現(xiàn)代小男孩而已。
金兵攻入東京時,燦秀出逃極其倉促,穿了一身王府仆人的衣服,才略微遮掩一下他身上與眾不同的氣息,免遭“土著”圍觀。
在城外,燦秀偶遇婢女彩娥,除了彩娥背的那個包裹和他從現(xiàn)代社會帶過去的背包,燦秀什么東西都沒有。
彩娥的包裹里,有一些衣物和王妃給的信物鳳頭金簪以及一包碎銀子,這本可以解燦秀的燃眉之急。
特別是因為要女扮男裝,彩娥包裹里準備的換洗衣物都是男裝。
燦秀換了彩娥的衣服,才好看那么一點兒,看著不像個邋里邋遢的小乞丐了。
可是,遇到了可恨的王老六,非但偷走了燦秀的全部金銀細軟,還把燦秀的“好朋友”小年順走了。
小年可是威力很大的現(xiàn)代加強版復合弓!
若有小年在手,燦秀對付“常寶之流”可方便太多了,只可惜……唉,每每想起小年,燦秀就少不得怒罵王老六幾句。
好在,后來的路上,燦秀意外撿到一個包裹,里面有些細軟、衣帽……出了東京不久,在一處寺廟,燦秀遇到一個剛生養(yǎng)過孩子的婦人,就給了那婦人一些銀子,求她給郡主喂些奶。
而后,燦秀隨那婦人一家走了一段路,讓郡主得以飽食一段時間,也算是天佑……再后來,不幸又走散了。
彼時,燦秀身上的銀錢花得差不多沒了,衣服也磨損得厲害,他饑一頓飽一頓,連偷帶撿,再加上乞討,勉強顧著餓不死。
如此,他就又成了小乞丐。
那段時間,小郡主沒了奶水,只能喝粥保命,再不濟,燦秀就把干糧嚼碎了喂一些。
可不管什么境遇,安秀都很鎮(zhèn)定,從不哭鬧。
趕上燦秀心酸無助的時候,安秀還會“咯咯”地笑著逗他……就這樣,兩個人相互安慰,一路南下,渡河過江,千辛萬苦,終于到了杭州。
這是前話。
是時,吃飯間隙,皇甫嘉找個由頭說起燦秀、安秀的身世。
李二嬸聽了,直言兩個孩子可憐。
聽到皇甫嘉說想要請她們母女一起去家里做工,并叫善姐兒照看安秀,李二嬸格外高興,當時便答應下來。
皇甫嘉道:“我家大娘子,心腸極好,定不會苛待你們母女?!?p> 李二嬸滿心歡喜,千恩萬謝,言道:“主君您放心,我們一定竭盡全力,好生服侍。”
善姐兒也附和幾句,言辭里透著無盡歡喜。
李家母女方才還一口一口喊著“先生”,聽說要去皇甫府里,便馬上改口叫“主君”,好像生怕皇甫嘉反悔似的。
見李家母女把主仆尊卑分得十分清楚,皇甫嘉頗為滿意,他本身倒不是很在乎這些稱謂,但畢竟是主仆,若善姐兒母女擺不正位置,必然會影響日后的和諧。
燦秀不大懂,不覺訝異,心里道:“這母女兩個真是奇怪,為何樂意為仆?”
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燦秀肯定理解不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穿越過去的這個當口,民生凋敝,戰(zhàn)亂不止,動蕩不休,普通門戶出身的人縱然終日勤苦,有的還不如大戶人家的下人生活得富裕自在。
李二嬸、善姐兒“樂意為仆”,這其實要歸因于皇甫嘉的大娘子張氏。
張大娘子的娘家乃東京城里的高門大戶,世代經商。
張家曾經富可敵國,中間衰敗過一段時間,但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終究還是比普通商賈有實力。
到了大娘子的父親張三官這一代的時候,張家再度輝煌起來。
張三官極具經商天賦,掌家后,很快重整雄風,再度登頂“東京富豪榜!”
張三官只有張大娘子這一個女兒,所有家財,都留給了女兒。
大娘子閨閣未嫁時,一日重病,碰巧請來的郎中便是皇甫嘉。
皇甫嘉醫(yī)術高超,幾服藥下去,張大娘子便痊愈了。
一來一去,張大娘子看上了品貌俱優(yōu)的皇甫嘉。
說來也巧,那年,正是皇甫嘉文解中舉后第一次趕赴東京參加朝廷的春闈恩科。
等待春闈放榜的那幾日,閑暇無事,皇甫嘉重操舊業(yè),竟意外遇到張三官嫡女。
彼時,皇甫嘉不過十七八歲,正值青春年少,長得俊俏,兼有文采,與年方及笄的張氏正好般配。
然,彼時金榜無名,皇甫嘉又寒酸,張家父母對這門親事不甚滿意,但耐不住女兒懇求,最后還是讓他們完婚了。
張家父母過世后,偌大家業(yè)便由張大娘子繼承下來。
皇甫一族本就有些清貧,皇甫嘉還有個哥哥,叫皇甫正,是個極度貪財之人。
當初,分家時,皇甫正攬走了大部分家業(yè),皇甫嘉一度落魄,幾乎算是一無所有。
皇甫嘉用微薄的家產開了嘉安堂,因醫(yī)術高超,常常能治一些疑難雜癥,便是女子難產,他也有些手段,靠的是祖?zhèn)鞯尼樉拿胤健?p> 有些名氣后,皇甫嘉才漸漸富裕起來,但也只是過得比一般人家好些。
正是娶了張氏,皇甫府上才有了現(xiàn)在的富貴。
在杭州城,皇甫府稱得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有,知府康大人家的后院尚不及其盛況。
且,當家主母張大娘子賢惠善良,待下人極好,月錢要比旁的人家高出許多。
要知道,在杭州,想去皇甫府做工的人,能排滿幾條蘇公堤。
往常,但凡想進去,沒點人脈路子,想都不必想。
對于李家母女來說,能進到這樣的大戶人家去當差,可是天大的福分。
看主君那神情,合該很疼惜燦秀、安秀這一雙兒女,日后善姐兒跟著安秀,少不得混個貼身一等大丫鬟的名頭,那必是再好不過。
李二嬸一邊與皇甫嘉、燦秀說著話,一邊在心里默默盤算著,眉眼之間,透著笑意。
而善姐兒的心里,則又有一番盤算。
皇甫家那樣的高門大戶,安秀這樣的姐兒肯定要認字讀書,若再聰慧些,主君定然會教些醫(yī)術,自己跟著家里的姐兒,還愁不長進?
聽說,大戶人家的丫鬟比普通門戶的主子還厲害……因為可以進府伺候安秀,善姐兒想得更遠,渴望得到的,也更多了。
一時無話。
飯畢,燦秀抱過安秀妹妹,哄她玩,善姐兒則幫著母親收拾餐具去了。
這個間隙,皇甫嘉把家里的情況向燦秀一一說明。
皇甫嘉道:“我家大娘子,日后便是你們的嫡母,原本不能生養(yǎng),前些年給我納了三房小妾?!?p> 說到這里,皇甫嘉忍不住嘆口氣。
燦秀問道:“父親為何嘆氣?”
皇甫嘉眉頭一蹙,說出一番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