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蓮香去兮
這邊玄微隨羅弈河啟程離京,那邊顧師爺趕回私宅把握情況。
情況很不幸,護國衛(wèi)抓完賊后,他私宅里立即有女子趁機跳出來磕頭,表明她們是被拐賣來的,沒日沒夜被囚禁于此屢遭折磨,求護國衛(wèi)救她們出去。
所以護國衛(wèi)抓完賊后沒走,一部分人留著查問這些女子的身份,一部分人去追蹤抓捕顧師爺。
于是顧師爺自投羅網地被迎面抓了個正著。
項珩得到消息的時候,怒火攻心直噴出一口血來。
“王爺!”東陰王妃先是嚇得避開兩步,看了眼血沒濺到身上,便立即從身后扶住項珩。
“還不快去給王爺拿藥!”她對下人喝道,給項珩拍著背哭道:“王爺,舅父怎么辦??!求王爺救救妾身的舅父??!”
項珩簡直要給拍得又嗆出血來,猛地揮開她。
“一家子吃里扒外的東西!本王交付他重任,他卻為私事而中途拋之!結果重任失控而敗,他私事搞砸又進了牢,現在你還要本王給他收爛攤子?!”
這話說的極重,王妃愣過后直接放聲大哭。
“王、王爺,您怎么可以這樣說……”她泣不成聲,“舅父他不論犯了什么錯,也好歹為您殫精竭慮這么多年——”
“他的殫精竭慮,就是幫你煽動本王舍棄玄微嗎!”項珩暴怒道,“現在好了,她死了!你還不滿意嗎?!”
是的,他其實明白的很,這舅甥二人如此趕巧一唱一和,目的之一必然有煽動他犧牲玄微。
因為她既能為他紅袖添香,又能助他成為商湯。
這就使得舅甥二人的存在有些可笑。
提到玄微,王妃委屈的哭腔也增了幾分惱怨:“那周玄微本就是個禍害,除掉她是為了王爺您!您看她竟敢偷偷喂您吃象谷——”
“她都說了只是利用象谷的藥性為本王治??!”項珩幾乎吼道。
“是??!她都說了,是用象谷給你治病而已?!蓖蹂蝗徊辉傥窇值卦幮σ宦?,“可你不還是選擇信我們的話,把她犧牲出去換別的利益嗎?”
話出。
項珩瞳孔驟縮,目眥欲裂。
是啊。
這終歸,都是他的選擇。
他選擇利益,所以逼自己信王妃和顧師爺的話。
但其實,他一聽到玄微的解釋,就已經無條件相信了她。
可……
“噗!”
又一口鮮血猛然吐出,項珩力盡癱跪在地。
王妃尖叫了一聲忙掀開自己的裙擺,還是沾到了點滴血跡。
“都是聾子嗎!王爺的藥怎么還沒來?”她又立刻爬到項珩身后扶他,“快拿藥!傳太醫(yī)!”
“回王妃,藥已經用完了……”
“用完了不會再調?。√t(yī)不是早就把藥方的材料和劑量都寫過來了嗎?”
“是給了沒錯,但之前一直都是玄微姑娘調配的,我們都、都不會……”
項珩猩紅的眼已一片血蒙模糊,意識也逐漸在妻子對婢子責罵中逐漸遠去。
意識越恍惚,眼前血霧里,那個身著藕色蓮紋衣裙的亭亭女子就越清晰。
仿佛回到五年前初見,王府里舉辦賞花宴。
那時他還是極不起眼的王府私生子,她還是百家爭娶的周家嫡長女。
他自卑到遠遠看見她就偏開臉轉過身,眼睛又忍不住想看。
正自我矛盾時,被寵壞的三弟毫無征兆地,唰地拔下他發(fā)間插著的蓮花玉簪。
“快快快幫我簪上?!比馨褟乃^上搶來的玉簪又遞給他,急切地命令道,“快點快點!要過來了過來了!”
那時的他在任何一個兄弟面前都沒有反抗余地。顧不得自己散落的發(fā),他替三弟簪了自己的蓮花玉簪。
簪好后,三弟滿意的伸手一扶,又忙端起袖子輕咳兩聲,幾個結伴的女子正好經過。
“周大小姐?!比苷孤蹲哉J為英俊的笑容,“怎么不進屋里避避太陽,用些冰飲點心?可是府里東西做的不合口味?”
亭亭女子也對他回以綻笑。
“并非如此,只是用得多了,出來走動賞賞蓮塘?!彼男θ荼葷M蓮塘的蓮花更清麗溫雅,“多謝三公子體貼。”
說著,她還看了眼三弟身后披頭散發(fā)的他。
四目相對一瞬,他在她眼里看見了明了。
“我見三公子眉目開朗,熱絡陽光。”她眸光流轉,柔聲道,“今日簪上這清淡玉蓮,倒是壓了些公子的光彩。依我鄙見,三公子若想簪花,牡丹更能襯您容光煥發(fā)。”
她的話讓弄巧成拙的三弟有些尷尬,但關心和建議叫人欣喜更甚,“好!周大小姐所言極是,我回頭就去換牡丹!”
她又笑了笑,不僅是對三弟,也是對他。而后稍一屈膝款款告辭。
“看你簪的什么玩意兒,真叫我丟臉?!?p> 她一走,三弟便將蓮花玉簪粗魯的拔出,往地上一扔,惡狠狠瞪他。
“我看你也別戴了,小雜種也配戴蓮?真是晦氣……一會兒晚膳你也別進屋吃了,在廚房監(jiān)督好飯菜送來,你就滾回自個兒屋里去,聽見沒!”
這樣的對待,他已經經歷五年了。從五年前被接回府以來都是如此。
這種寄人籬下、卑微于人的感覺,在兄弟姐妹間飽受欺辱...五年了,他還是每次都格外難受,無法習慣。
可這一次,他來不及感到多少難受。
他很清楚。是因為那句話、那個笑容。
是因為她為他說的那句話,她向他綻放的笑容。
“你丫發(fā)什么呆呢?”三弟見他走神,生氣地扣了下他后腦勺。
“看什么看,知道那誰嗎?周國公府的嫡長女,京中閨秀之典范!你配看她嗎?”
這一席無情又真實的話將他拉回了神。
是啊……那可是鐘鳴鼎食養(yǎng)出來的大家閨秀,是京城權貴踏破門檻爭娶的國公府貴女。
他雖有王府血脈,卻自由流浪民間,還只是個私生子。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肖想到她吧。
可后來的事卻好似做夢一般,那樣遙不可及的女子,竟然屢屢在各種宴會上,經意或不經意地與他有所接觸。
暖陽的笑容為他沐浴,清濯的蓮香沁他心脾。
“玄微……”
項珩徹底倒在地上,手無力地伸向飄渺于血霧中愈發(fā)遠去的女子。
“不要離開我……我對不起你……求求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