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點頭應(yīng)了一聲,卻還沒過來,而是朝著門里大喊了一聲:“爹、娘,我姑來了,姑夫也來了!”
這才跑了過來,趴進車門,先是轉(zhuǎn)著頭看了一圈馬車里的布置,才順手把一頓禮物拿了出來。
“姑,怪不得你要雇馬車,咋拿這多東西?!?p> 少年笑著喊著,這回的禮物多的超過了他的想象,印象中自己姑姑可從沒這么大方過。
母親笑罵道:“什么雇的?這是咱家的車!以后要用車啊,就打聲招呼,我讓老張來接你們?!?p> 母親的口氣中帶著一種驕傲,一點都不避諱的炫富感。
少年一驚:“啥?咱家的車!姑,你發(fā)財了!”
母親忍不住怕打了少年一下:“咋咋呼呼什么啊,這才哪跟哪啊,咋買個車,就發(fā)財了?出息!”
少年憨厚的笑了笑,懷里飽滿了禮物,招呼著:“姑、姑夫,哥、妹子,都進,都進。”
母親這才笑了笑,小心的看著地面,邁開腳步,回頭不忘叮囑老張:“老張,待會把馬牽到后院去,記得喂一喂?!?p> 老張應(yīng)了一聲,下車開始卸馬。
剛走到門邊,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正快步從院子盡頭的大房里走出來,已經(jīng)到了院子中央。
楊潮不緊不慢走著,他跟父親并排走著,母親和妹妹自覺的一左一右,在稍后的位置。
看到一對中年人臉帶笑意,已經(jīng)迎到了跟前。
大家都停下來,父親裝模作樣的拱了拱手,母親輕輕屈膝,有模有樣的到了歌賦。
兩人異口同聲喊了聲:“大哥。”
楊潮接著就拱手、彎腰,恭恭敬敬的拜見:“外甥見過舅父舅母!”
這兩人正是自己的舅舅和舅母,母親的哥哥。
舅父姓趙單名一個雷字,據(jù)說出生的時候打雷,外公就給取了這個名字。
舅母姓姚,就是趙姚氏。
舅父舅母笑著回拜了下楊勇夫婦,接著舅父就一把過來把楊潮扶起來,笑道:“到底是讀書人,我外甥這禮數(shù)就是多?!?p> 姚氏笑著,不說話,很有婦德。
舅父又說楊月:“姑娘也大了,該找婆家了。”
楊月羞惱的跺跺腳。
舅父哈哈大笑,隨即就疑道:“妹子,這咋是發(fā)財?shù)臉觾喊。@外甥、外甥女真像大戶少爺、小姐啊。就是周百戶家的娃子,都穿的沒這么好?!?p> 這時候小表弟在一旁起哄:“爹,可不是發(fā)財了。姑家都買了馬車了,好氣派!”
母親立刻笑罵道:“你個小兔崽子,你知道什么啊。”
舅父卻楞了下道:“感情,真發(fā)財了!”
母親笑道:“里邊說,咱里邊說?!?p> 說著倒頭一個走向大屋,好似成了這家的主人一樣。
舅父還是愣了愣,卻看見一個車夫,趕著一匹馬就進了院子。
車夫還喊著:“舅老爺,馬趕哪里去?”
舅父忙招呼兒子,可兒子懷里飽滿了禮物,索性自己指路,幫著趕馬去了,還大聲招呼舅母把開春藏的茶葉拿出來。
一家人進到了大堂。
舅舅家其實也不算窮,甚至稍微富裕些,因此這些年讓父親感到有些抬不起頭來。
所以這還是外公三年之后,頭一次來舅舅家。
舅舅家三間大瓦房,院墻卻是夯土,但是比孝陵衛(wèi)其他人家來,算是比較好的了。
孝陵衛(wèi)雖然也是大明朝的衛(wèi)所,也有其他衛(wèi)所那樣的弊端,土地大量被軍官侵占,但是軍戶的日子可比其他衛(wèi)所強多了,其他衛(wèi)所的軍戶幾乎基本都是苦力,穿的連乞丐都不如。
而孝陵衛(wèi)的軍戶,雖說也不富裕,但至少能溫飽,隔上幾年,也能攢錢賣身體面的衣服。
第一是因為這是給朱元璋夫婦守墓的陵衛(wèi),開國皇帝的墓地所在,歷代皇帝都很重視,軍餉比其他軍隊都高,甚至比京營的營兵都高,而且每次皇帝派人來祭祖之后,還有賞賜。
當然孝陵衛(wèi)的軍官也會克扣,但是克扣可不敢像其他衛(wèi)所那樣明目張膽,留給士兵的還是不少的,往往一個守陵兵一個月能拿到將近一兩銀子,這還不算皇帝祭祖后的賞賜。
因此只要能加入孝陵衛(wèi)軍中,一個兵一年甚至能夠攢下十多兩銀子。
外公當年就是這樣的一個兵,所以家中蓋起了三間大瓦房不說,還給兒子早早娶了媳婦,不像其他衛(wèi)所兵,有的打一輩子光棍,有的四五十歲才能從外地討來逃難的媳婦。
不過楊潮的爺爺當年也挺風(fēng)光,手藝在南京城極為有名,比父親楊勇手藝更好。加上自家有一個鐵匠鋪,監(jiān)局也沒有現(xiàn)在這樣腐敗,日子過的相當不錯。所以楊、趙兩家才結(jié)親,那時候算是門當戶對。
可是鐵匠鋪傳到父親手里,經(jīng)營上比不過爺爺不說,監(jiān)局的吏治越發(fā)敗壞了,因此日子才過的緊巴巴的。
其實舅舅家也是如此,外公的守陵兵沒能傳給舅舅,因為守陵兵的兵額非常緊俏,有的是人爭搶,舅舅沒能搶到。
不過孝陵衛(wèi)到底是一個衛(wèi)所軍,有個好處就是有地可以種,當然這些土地早就被軍官侵占了,周百戶所的地,一大半都是周百戶家的,但是地主可不會自己耕,耕地的還是這些軍戶,趙家租種了許百戶家四畝水田,日子還算過得去。
“哎,妹子,你這到底是咋發(fā)的財啊。”
舅舅一連問了好幾遍,母親都打馬虎眼岔開話題,東拉西扯的,不過臉上忍不住笑意,臉皮都快翹起來了。
吏治敗壞,不止楊家不如往昔,趙家也不如往昔了。
雖然舅舅一心想讓兒子進入守陵兵,但是現(xiàn)在這世道,要進去很難。
而且這幾年守陵軍官克扣軍餉明目張膽,軍餉聽說一個月有時候連一錢銀子都沒有,崇禎皇帝繼位后,也從來沒有發(fā)下過賞賜。
孝陵衛(wèi)的不少軍戶都說,這守陵兵當不成了,老朱皇帝的飯不好吃了。
但是舅舅不信這個,他自認為是個有見識的,他覺得這是天下不太平,所以才沒賞賜。
所以皇帝才沒空管那些軍官,讓軍官那么克扣,等過幾年天下太平了,都會好的。
聽老人說,鬧倭寇那些年,也是這樣的,不都過去了嗎。
所以舅舅還是打定主意要送一個兒子進皇陵守陵去。
但舅舅有兩個兒子,就算能托關(guān)系送進皇陵,也最多能送一個進去,另一個怎么辦。
就是送進去那個,照現(xiàn)在的情況,也只能糊口,將來娶媳婦、蓋房子,都得自己幫襯,眼看著兩個小子年紀都大了,尤其是老大,都十八歲了,啥都沒有著落呢,不由讓舅舅操焦了心。
一聽妹妹家發(fā)了財,連馬車都買了,馬車不算什么,可是那馬沒有一二十兩銀子,可買不來,于是舅舅的心思不由就活絡(luò)起來,想知道這妹子家是怎么發(fā)家的。
“哎呀,你倒是說啊,還怕哥搶了你的門路???”
舅舅見妹妹顧左右而言他,話頭來回的亂扯,不由的有些急了。
楊潮坐在一旁沒有說話,他是讀書人,在外面就得有個讀書人的樣子,從小時候開始,就是這么過來的,每到親戚家,就得裝的斯斯文文的。
看到舅舅發(fā)急,母親才緩了口氣。
笑道:“大哥,你看看你,又急了,還是這脾氣!”
舅舅悶哼一聲,生悶氣不說話了。
母親呵呵笑道:“哥,瞧你。好了,告訴你行不,不怕你搶,搶也搶不來?!?p> 舅舅見狀,這才緩和了下來,認真聽著。
“嗨。也是楊家啊,祖墳上冒青煙了,我兒啊,當官了!”
母親說的輕描淡寫,神態(tài)自若,仿佛完全不是什么大事一樣。
舅舅卻愣了,直著眼睛眨巴了兩下,這個信息超過了他大腦的運轉(zhuǎn)速度。
靜了一陣子,舅舅的眼睛眨巴了有十多下,才囁喏了幾聲,似乎恢復(fù)了說話的能力。
“當啥官了?啥官?幾品?”
說著舅舅顯得拘束起來,臉諾諾的朝向楊潮看去,眼神呆呆的,似乎不知道怎么看這個侄子,現(xiàn)在的官。
“啥幾品不幾品的,就是個小官,把總官,江邊水營的?!?p> 母親依然說的云淡風(fēng)輕,可是口氣平淡,神色卻極為飛揚,幾乎要眉飛色舞了。
舅舅呼了一口氣:“把總啊?!?p> 口氣中還稍微有些失望,他第一時間其實想的是文官,以為侄子中舉了,當縣太爺了。
不想?yún)s是一個武官,作為衛(wèi)所軍戶,對軍隊更為了解,知道武官的行市不行。
一聽舅舅的口氣,母親神采飛揚的臉色頓時轉(zhuǎn)換了,頗為不悅:“是啊,一個小小的把總武官,沒出息?!?p> 舅舅完全不知道母親的心思,問道:“實職的還是了得的,手底下百十號人使喚呢?!?p> 按照舅舅的認識,皇陵中的那些把總官,手下有人白干活,還能克扣軍餉,牛著呢。
母親臉色稍微好點:“自然是實職了,虛職那就是個屁!”
“還是實職!”
舅舅驚嘆了下。
“那好啊。咱孝陵衛(wèi)的把總,比周百戶也不差了?!?p> 周百戶所的百戶,世襲都是周家的,因此成了這里的大地主,家中有二百畝水旱田,所里百十家人都是他家的佃戶。
但是皇陵中一個把總實缺,每年能搜刮到的錢,一點都不比百戶少,而且一般情況下,那樣的把總,也都是周百戶這樣的周邊世襲百戶們?nèi)プ龅摹?p> 母親點了點頭:“那是自然?!?p> 舅舅看向楊潮,呵呵笑起來,直嘆“出息了,出息了”。
最后站了起來,悄悄拉過一旁的小兒子:“快去酒坊把你哥叫回來。還有讓他順帶賒一斤燒酒??禳c去,你待會跟你姑表哥多喝點,他是把總官了,你進皇陵怕是沒希望,跟你表哥做個親兵,不比守陵差??烊ィ ?p> 小兒子猛地點頭,然后飛跑了出去,能當兵是孝陵衛(wèi)軍戶最大的希望,為這一個個搶著巴結(jié)那些百戶、千戶,都擠破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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