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陰影

　　都說小孩子四五歲時候的記憶很模糊，可她偏偏就記得一清二楚。

　　她不過才四五歲啊，能做些什么？但李明慧總是責(zé)罵她：“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好！你是不是傻子！”

　　“你趕緊去做事！不然你爺爺會生氣！”

　　大伯家生了兩個兒子，爺爺重男輕女，對二兒子只要了一個丫頭的事情很生氣，整日對二兒媳和孫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以前爺爺種了很多田，四個兒子還沒分家，三叔四叔都還沒有成家，在外面打工。家里的農(nóng)活就攤給他們兩家干。

　　兩個堂哥都十來歲了，兩個人跟著村里的小孩，整天上山下河的胡鬧，不干活爺爺也不會說。

　　可她就不同了，多玩一會，爺爺?shù)睦浜呗暰偷搅恕?p>　　李明慧就吼她：“趕緊去干活！”

　　四五歲的小姑娘，能干什么活？別的人家的小姑娘都還在玩家家，她就已經(jīng)開始干各種各樣的家務(wù)活了。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她也不是不懂。她努力地，盡自己所能地干著活兒。

　　可李明慧總拿話刺她：“這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好，你還能做什么？！”

　　“是不是你干的壞事？弄得你哥哥生氣了？”

　　“都幾點了，還不起來？”

　　“光顧著玩，飯都不煮了，你這是討打！”

　　有時候李明慧又偷偷的抹著淚：“你大伯家是兒子，就你是個女孩。你爺爺要是生氣了，會對媽媽不好的。林樾，你要多體諒體諒媽媽啊……”

　　她似懂非懂。

　　要如何體諒媽媽？她不懂。但她知道，如果她不勤快，不討好爺爺，媽媽就會生氣，就會打她，就會流淚。

　　她開始漸漸變得恐懼起來。

　　恐懼媽媽罵她，恐懼媽媽流淚。

　　盡管后來李明慧走了，她不用恐懼這些，可在內(nèi)心的最深處，始終藏著那些抹不去的記憶。

　　后來她長大了一些，因為外公病重，與李明慧打過幾次電話。

　　李明慧并不因著她年紀(jì)漸長，便對她有幾分大人式的尊重。

　　李明慧每次都是那樣的語氣：你懂什么？叫你爸跟我說！

　　二十多年一眨眼過去，如今她已經(jīng)三十歲了，收到的，還是李明慧明晃晃的蔑視。

　　林樾不動：“我爸身體不好，剛出院，你有什么事，和我說。”

　　李明慧不耐，乜著林樾：“都說了讓你爸來，你作不得主。大人之間的事，你一個小孩知道什么？”

　　林樾沒說話，只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楊嬌嬌只覺得自己的媽媽和姐姐之間的氣氛很奇怪，媽媽對姐姐，似乎很是蔑視？

　　她趕緊打圓場：“那個，姐姐，媽媽要說民宿這塊地的事……你最好把叔叔叫出來……”

　　民宿的地？

　　林樾挑了挑眉，看著李明慧，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原來李女士是為了這塊地回來的。”

　　“李女士不會以為，這塊地還是外公的吧？”

　　李明慧怒道：“這塊地是你外公的，自然也就是我的！你們未經(jīng)我的同意，就在這塊地蓋了房子，要不要臉！你們林家人，可真是欺人太甚！”

　　林樾只覺得面前的女人分外可笑。外公病重，她沒回來照顧。如今倒是為了一塊地回來了。

　　可她心中怎么澀澀的，只覺得可悲又凄涼？

　　“樾樾。”一道溫厚的男聲在她背后響起。是爸爸林泉。

　　林樾轉(zhuǎn)身，看到黃阿姨攙扶著爸爸，仍舊像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般站在她身后。

　　“爸，您的身體……”

　　林泉擺擺手，朝她一笑：“爸爸沒有事?！?p>　　黃阿姨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又往前走了幾步。

　　李明慧看著二人有些親密的動作，臉色越發(fā)的難看。

　　她不由自主的出口嘲諷：“想不到你一把年紀(jì)了，竟然還想著第二春。自己的女兒都沒結(jié)婚吧？不知廉恥！”

　　楊嬌嬌知道她媽有時候說話很沖，但沒想到回了林樾鎮(zhèn)，簡直就像是點了彈藥庫，見誰就要得罪誰。

　　“媽……”她不由自主地拉了拉媽媽的衣服。

　　林泉卻看向她，態(tài)度和煦：“這就是你的女兒吧？怎樣，我們民宿做的飯菜可還合胃口？”

　　李明慧哼了一聲：“拉攏我女兒沒有用。林泉，我只問你，你腳下這塊地，是不是我李家的？”

　　林泉點點頭：“曾經(jīng)的確是的。”

　　“那你們……等等，什么叫曾經(jīng)是的？”李明慧得不到以為的答案，一時怔住了。

　　林樾冷然地看著她：“外公當(dāng)年病重，用盡了所有的積蓄還不夠，就賣了這塊地，你不知道？哦，你當(dāng)然不知道，當(dāng)年你的寶貝女兒也生病了，你分身乏術(shù)，連電話都不聽?！?p>　　李明慧怔了怔，腦瓜子一轉(zhuǎn)，脫口而出：“不會是你們趁火打劫，將這塊地的價格壓得極低，再趁機買了去吧？”

　　不知為什么，林樾有些想笑。有時候李明慧說的話，著實可笑。

　　林泉在她前面開了口：“當(dāng)時我們也沒有錢，樾樾她……這塊地的價格賣得的確不高，但后來我們再買回來時，價格翻了一倍。明……李女士，很抱歉，現(xiàn)在這塊地，是在樾樾名下的。”

　　言下之意，李明慧再找他也無濟于事。現(xiàn)在作主的，是林樾。

　　李明慧怔怔地坐在那里，方才還張牙舞爪，忽然變成了一只頹廢的母獅子。

　　林樾還有些不習(xí)慣。

　　楊嬌嬌手足無措地看著媽媽，想安慰她，卻又不知道從何安慰起。

　　媽媽這次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回來，得到的卻是這么一個消息，心中一定很失望。

　　她不知道媽媽為什么一定要回來拿這塊地說事，明明他們家過得也還可以。

　　李明慧抬頭，望著林泉：“我有事，要單獨和你說。”

　　楊嬌嬌被帶到壁爐前。

　　林樾的語氣平靜：“你在這里等她吧?！?p>　　她說完，轉(zhuǎn)身正要走，楊嬌嬌叫住她：“姐！”

　　“請叫我林掌柜。”林樾語氣仍舊平平靜靜。

　　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餐廳里，李明慧望著林泉。林泉比她大幾歲，這么多年不見，林泉也老了。并沒有保養(yǎng)得多好。

　　林泉看著李明慧，眼神平靜無波：“有什么事只管說吧。”

　　李明慧一咬牙：“當(dāng)年你照顧我爸，送他走，我很感激。可我爸真的沒有留下什么錢？”

　　林泉皺眉，但沒有急切地反駁她。他到底和李明慧做過幾年夫妻，對她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她的性子又倔又要強，突然尋上門來肯定是有什么事。

　　果然，李明慧忽地雙手掩面：“我先生得了重病，治病的錢還要二十萬，我以為這塊地還能賣一賣，湊些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