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脆弱的,來年的冬天,何姨永遠離開了我們,去另一個世界找蘇叔叔了。
蘇逸承回來了,他帶著何姨回了國,要將何姨跟蘇叔叔安葬在一起。
這是何姨生前唯一的愿望。
我和姜女士去機場接他,今天天很冷,他戴了個黑色圍巾,臉變得更白了,幾乎見不到一點血色,眼框里透著紅,見到我們有些不知所措,然后笑了笑。
“逸承,外面冷,快上車吧。”
姜女士招呼他。
汽車平穩(wěn)的行駛在路上,車內(nèi)放著舒緩的音樂,我拿著手機刷微博,一切就像剛開學那會兒一樣,只不過汽車的前座,再也聽不到姜女士和何姨的聊天聲,他也不會一直憧憬的看向車窗外,一年多的時間,我們都成長了不少。
我們彼此坐在一起,卻都一言不發(fā),我偷偷用眼睛瞥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也在看我,而后我們默契的將頭偏了回去。
他尷尬的笑了笑,說:“一年沒聯(lián)系了……你,還好嗎?”
我也不自然的笑了,說:“都挺好的,你呢?在國外怎么樣?”
本來想問他和徐倩的事,但話到嘴邊,又被我咽了回去。
“嗯……還行在國外?!?p> “嗯……那就好?!?p> 我笑著將視線放回到手機上,心緒全無。
我們最終,還是變得陌生起來。
“夏木頭,去年過年的時候,你和我媽打電話,我媽問你要不要跟我說話,你怎么說不用,是不是……不把我當朋友了?!?p> 他開玩笑的語氣問我。
我心顫了一下,不自覺的笑。
“你還好意思提,一年多了,你連個消息都不給我發(fā),我都以為列表掛了個死人。”
我邊笑邊說。
“我當時不是把你一個人丟那了,還害你病了,我以后你還在生我氣,不敢找你?!?p> 我嗤笑一聲,假裝生氣的樣子看向他,“蘇逸承,認識這么多年了,在你印象里我夏槿就是這么小氣記仇的人嗎?”
他很乖巧的看著我,抿著唇笑,嘴角露出好看的梨渦。
“不是?!?p> 我整個人愣了一會兒,誰又能想到,即便他把我丟在雨里,即便他一年不聯(lián)系我,再見到他,我還是會心慌不止,還是會沉醉在他的笑里。
我們彼此相視,又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何姨的葬禮徐倩跟吳雪沒來,我們也都識趣的沒有過問。
蘇逸承和顧易兩人一見面就擁抱在了一起,還有平時他們湊在一起玩的男生,也和他抱成一團。
來看何姨的人不少,有何姨的親人,也有何姨以前的學生。
我將一盒木灰放在了何姨的墓碑前。這是當年蘇叔叔給她寫情書的那張桌子,老一中拆建以后,我就跟龍爺爺把桌子要了過來。
何姨,帶著這封情書去找蘇叔叔吧,希望來生,你不是老師,蘇叔叔不是軍人,你們可以朝夕相伴,白首不分離……
葬禮進行了一天,到了傍晚,來祭奠的人才走散。
今年冬天的雪似乎來的比往年早,天剛開始蒙蒙黑,雪就在空中飄了下來。
我手里握著杯熱水,透過窗子看外面一閃一閃飄落的雪花,心里泛起波瀾。
微信消息提醒,我翻開手機。
“夏木頭,出來?!?p> 我向樓下扒頭看,看到他傻站在樓下對著我笑,我放下熱水,拿了個外套就沖下了樓,這種感覺,好像我們回到了從前。
到樓下,我腳下的步伐才放慢了些,慢悠悠的向他走過去。
“叫我下來干嘛?”
我兩只手插在兜里問他。
他莞爾,說:“看雪啊,冬天第一場雪,之前答應你的?!?p> 我哎呀一聲,嘴角泛著笑:“虧你還記得?!?p> 我抬頭看了看漫天的雪,哈了一口熱氣。
“你答應我每年都陪我看的,去年你就失約了?!?p> 他沒有說話。
我眼神沉了下去,“蘇逸承,你又要走了,對吧?”
盡管早猜到了答案,我還是想問問他。
“大概吧……”
“你知道我的志向,夏木頭?!?p> 他看向遠方,眼睛里似乎有光。
是啊,我一直都知道,他從小就想當蘇叔叔那樣的軍人。
他和蘇叔叔一樣,都是很正直的人。
“小蘇同志?!?p> “……到?!?p> “你聽好,如果你敢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我們就絕交,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是?!彼χ鴳?。
我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偷笑,走到路燈底下,這一年,路燈也換新的了,發(fā)出來的白熾光很耀眼。
他看著夜空發(fā)呆,許久,他開口問:
“夏木頭,你知道邊疆是什么樣子嗎?”
“在電視里見過?!?p> 他看向我,說:“小時候,爸帶我去過幾次,那里很美,常常會有這樣的雪。”
“是嗎?”我笑了一聲,“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
我望著他眼眸,他深邃的黑眸,比這星辰都好看。
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我手在兜里緊張得攥得冒汗。
“蘇逸承……你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話落,我甚至能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紛亂的雪花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盯著我的眼睛忽然垂了下去,將視線移向別處。
“沒有?!?p> 我心沉了下去。
“我還以為你要給我留一大筆錢,白期待了?!?p> “啊……我也沒錢……”
我噗呲一笑,“逗你的,哈哈!”
漫天大雪下得轟烈,有了他的雪夜,再鋒利的風也變得柔軟。
晚上我回到家已經(jīng)十一點了,家里沒開燈,姜女士獨自坐在客廳沙發(fā)上。
我?guī)е苫?,摸著黑換了鞋,走到她身邊。
“媽?”
姜女士看向我,眼中泛著淚光。
“小槿……你回來了啊?!?p> “嗯?!?p> 我坐到她身旁,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不說我心里也清楚,一定是因為何姨哭的。
我雙手摟住她,笑了笑,說:“媽,何姨一定是太想蘇叔叔了,她是開心的?!?p> 姜女士緊抿著嘴,用手拍了拍我手背,顫抖著呼吸。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她搬來做我們鄰居也這么多年了,其實她一開始讓人覺得很難親近,我也是后來才慢慢跟她熟的,她一個人帶著孩子生活這么多年,也就她丈夫回來的時候才見她笑的最開心,只是上天對她太殘忍了,讓她們用這種方式團聚。”
“她也是,這些年了,我和她一起買菜,一起逛街,一起研究吃的,也沒吵過架,鬧過矛盾,她倒好,自己快不行了,也不告訴我,我要是知道,肯定立馬飛去國外看她……”
我掏了掏口袋,遞給姜女士一個懷表。
“媽,別難過了,這是何姨讓蘇逸承帶給你的。”
懷表被姜女士打開,發(fā)出淡黃色的光,何姨的聲音在表里傳了出來。
“姜姐,你看這表,神奇吧?我專門找人訂做的,唉,我這身體,是越來越不行了……又不敢跟你講……怕你白擔心……要是,真有那天,你就留著它,做個念想,好不好……”
一陣哭聲過后,何姨的聲音才繼續(xù)響起。
“里面放了我們兩個人的照片,姜姐,我真的特別謝謝你……等老蘇這些年里,沒有你們一家我肯定是難熬的,你教我買菜打價,教我做飯,我打心眼里喜歡你和小槿,要是這東西真到了你手里……我希望你別太難過,就當我欠你這一次,我真的,要去找老蘇了……”
姜女士噗一聲笑了出來,抹了抹眼淚。
“算你還有些良心?!?p> 淡黃色的光芒下,懷表背面的照片上,放著我們中秋節(jié)單獨為姜女士和何姨拍的照。
她們兩個人靠在一起,笑的格外開心……
生活慢慢步入了正軌,蘇逸承走了,走得一聲不吭,毫無留戀。
他把小白留了下來,還有一張字條,希望我們能幫他撫養(yǎng)。
他倒是走的干脆,直接把我給氣哭了,給他打了一天的電話,他一個也沒接。
這個蠢貨,明明答應了不會不告而別的。
就是個騙子。
他走后的一個星期,小白生了一場大病,好在最后挺過來了,我想打電話告訴他,但他手機一直關機,發(fā)短信也不回。
蘇逸承,你真是該死……
時間過得好快,轉(zhuǎn)眼間,我就高中畢業(yè)了,考上了雙一流的醫(yī)學院,做了醫(yī)學生,這一次,是真的長大了。
這天雨很大,顧易向我表白了,雖然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但我心中始終裝著蘇逸承,我不想耽誤他,拒絕了他以后,我跟他說不用等我,勸他看看身邊的人,畢竟……安冉一直喜歡著他。
窗外的樹枝枝葉被雨打的左搖右晃,我下定決心給他打了通電話。
很驚喜的是,電話被他接聽了。
“喂?”
我心一顫,他的聲音聽起來成熟了不少,但還是能辨別出是他。
“蘇逸承……你……還好嗎?”
“……挺好的。”
“嗯……顧易……顧易跟我表白了……”
每一次對他的試探,都像火星撞地球一樣心驚膽戰(zhàn)。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
“是嗎……祝你幸福?!?p> “你就不想知道我答沒答應……”
我的話被他打斷。
“不說了,收手機了?!?p> 嘟嘟嘟……
窗外的雨停了,有兩只麻雀飛上了枝頭,我垂下手機,嘆了口氣,對著窗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