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戈現(xiàn)在渾身都疼，從三樓摔下來的一路幾乎是他給傅斯瑰做了肉墊，他估摸著自己應(yīng)該斷了七八根肋骨，喉口腥甜，隱隱地往嘴里泛血，嗯，應(yīng)該還有一定程度上的內(nèi)出血。
但他心里卻無比暢快，就好像從半年前得知傅斯瑰是內(nèi)鬼的那一刻起就積蓄在心頭的郁氣全部消散了，他忍不住地想要大笑。
他也確實笑了一聲，但牽動斷了的肋骨實在是太疼了，只好放棄。
即使光線不好，傅斯瑰眼中如有實質(zhì)的怒火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在她發(fā)難之前，許戈立刻將手銬的另一只銬在了自己手上。
傅斯瑰翻身坐起，另一只還能活動的手探進他的懷里摸鑰匙。許戈一邊左躲右閃，一邊搶先摸到兜里的鑰匙，用力往外一扔。只聽“叮”的一聲，鑰匙遠遠地飛入黑暗，不知所蹤。
許戈很高興，忍著痛悶笑道：“好了，這下我們倆誰也動不了了。”
他躺在地上，雙眸亮晶晶地望著傅斯瑰，傅斯瑰一手揪著他的衣領(lǐng)，仍維持著先前翻他衣服的姿勢。她似乎沒料到許戈會突然神來一筆，她定定地瞪著他，一向瓷白的臉頰慢慢地染上了一層薄紅。
嗯，被氣的。
許戈說不清楚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心態(tài)，但傅斯瑰越生氣，他就越開心：“斯瑰，你必須承認，這一局還是我略勝一籌。”
傅斯瑰咬牙道：“陰謀詭計！”
“這叫兵不厭詐。”他邊笑邊咳，“而且，我終于確認了一件事——你舍不得我死。斯瑰，你又騙我，你不像你自己說得那般無情無義，你舍不得，哈哈，你舍不得……”
“閉嘴！”
許戈笑得越發(fā)大聲，傅斯瑰此刻的怒火，在他看來頗有幾分惱羞成怒的味道。
傅斯瑰深深呼吸，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理他。無人喝彩，許戈笑了一會兒也不笑了——他實在是痛得厲害。
二人安靜地呆了一會兒，傅斯瑰輕輕踢了踢他的腳：“喂，死了沒有?。俊?p> 許戈將不斷上涌的血氣壓下去，強笑道：“還沒有，怎么了？”
傅斯瑰晃了晃被銬住的那只手：“你真打算和我一起坐死在這里??？”
許戈躺在地上擺爛：“鑰匙是當著你的面扔的，現(xiàn)在我也沒辦法開鎖。再說了，你急什么？等其他人找到我們不就行了？”
傅斯瑰冷笑：“其他人？你的人還是我的人？”她怒氣勃發(fā)，“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的人先找過來，你會死的！”
“你這是在憂心我的生死么？”
傅斯瑰一窒，沒好氣道：“你愛死不死！你自己都不愛惜性命，我管你如何？”
“你本可以眼看著我墜落?！痹S戈微笑，“可你還是向我伸出了手。斯瑰，你并非草木之人，為什么不肯承認呢？”
傅斯瑰沉默了一會兒，似乎被他的執(zhí)著打敗了：“許戈，我們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就當我是一個沒有心肝、罪大惡極的人，難道不好么？”
“不好。”他認真道，“我不愿意粉飾太平，我寧愿直面最殘忍的真相?！?p> 在黑暗之中，傅斯瑰似乎輕輕勾了一下唇角，但她吐出的話依然如窗外的寒風(fēng)般凜冽：“真相就是殺人、襲警、越獄都是我干的?！?p> “徐雷不是你殺的。”許戈執(zhí)拗道，“在青藤大廈岳青臨死時，我曾和他對質(zhì)，他親口承認徐雷是他所殺，在那種情況下，他沒有必要撒謊?！?p> “我也親口承認了呀。”
許戈笑了一下：“有彈道分析為證，你當日在審訊室的說辭其實有些牽強。我并不清楚你為什么要將徐雷之死攬到自己身上，但你的口供已經(jīng)有一條證偽，我只能懷疑你在替人頂罪?！?p> 傅斯瑰反問道：“如你所說，殺害徐雷的真兇是岳青，我為什么要替他頂罪？他有什么值得我替他頂罪的地方么？”
許戈垂下眼簾：“我不知道，但我會調(diào)查清楚?！?p> “好啊?！备邓构謇湫σ宦暎拔业戎氵€我清白的那一天?！?p> 這話說得許戈心情又復(fù)雜起來，即使徐雷案與她無關(guān)，她就真的“清白”么？且不說兩次針對黃安霖的襲擊案，單就她打傷押送警員逃逸的事便是板上釘釘，他又能如何呢？
許戈越想越是難受，受傷帶來的癥狀加劇，他覺得自己開始耳鳴，眼前一片天旋地轉(zhuǎn)：“斯瑰，你還沒告訴我……”他強忍著不肯暈過去，“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傅斯瑰再度晃了晃手銬：“想知道啊？等你真的把我抓進了審訊室，我就告訴你?！?p> “一言為定。”他聲如蚊吶地說了一句，終于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傅斯瑰等了一會兒見他沒動靜了，伸手往他額上一摸，才發(fā)現(xiàn)他早就燒起來了。
她收回手，默默地注視了他一會兒。
“你說我該拿你怎么辦？”她嘆息道，“有一點你說的不錯，我確實舍不得你死。許戈，用自己的性命作賭注去賭一個可能是很愚蠢的，可就這么一個愚蠢的賭局，我卻不舍得你賭輸?！?p> “這一局，確實是你略勝一籌?！?p> ……
不知過了多久，許戈從昏迷中醒來，入目是一片刺眼的慘白，他躺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來這是天花板。
淡淡的消毒水味兒竄入鼻腔，不好聞，但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許戈意識到他正在醫(yī)院。
他沒死？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個，緊接著第二個念頭又轉(zhuǎn)了過來，那傅斯瑰呢？
這么一想，他瞬間躺不住了，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動不了。
不過，他在床上撲騰的這兩下驚動了陪床的人，一聲熟悉的干咳在他耳邊響起。
許戈側(cè)了側(cè)腦袋，循聲望了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鬢角斑白、皺紋橫生的老臉。
他一口冷氣哽在喉嚨里，剛想閉上眼睛裝睡，秦局已經(jīng)幽幽地開口：“別裝，我知道你小子醒了?！?p> 許戈勉強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秦局，怎么敢勞您大駕……”
秦建業(yè)坐在床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神情似笑非笑：“啊喲，你許支隊長的追悼會都快籌辦好了，我只是陪個床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