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云正灑然一躍,這邊樓池月跟著硯墨,裕仁宮賢妃身邊的一等侍女,可近身的侍婢卻不是貼身侍婢,跟在她身后,向荷風苑而來。兩人快到荷花池邊,樓池月頓住了腳。
樓池月瑟縮地往后退了退,在別人眼里她是怕水的,“硯墨,我們繞過這邊池子吧?!睒浅卦略谠H蕦m僅是侍讀,所以在裕仁宮她克守本份。在別處,低于她位份的宮人可要稱她先生,或是樓大學士。
“姐姐,這邊近了許多,公主還等著呢。姐姐只管前面走著,我在后面護著你就是?!背幠苁怯H近地挽了下她的胳膊,帶著幾分求懇,“好姐姐,公主若是惱了,我是要被責罰的?!?p> “那,那,你可離我近些?!睒浅卦滦⌒囊硪淼赝白呷?,眼里冷笑一閃而過。
曲廊回折,剛走到中間,突然一道大力推來,樓池月被推入水中。硯墨四下張望,見附近沒有人,趴在池邊故作驚慌地叫道:“樓姐姐,樓姐姐?!甭曇魠s并沒有提高半分,自然不會讓別人聽到。實際上確她是要確定樓池月的死活,她只看到水面上浮著那個黑冪籬。
樓池月躲在回廊下,循聲摸過去,突然一只手探出,抓住廊壁,另一只手一把把硯墨拽了下來。樓池月冷冷地看著硯墨在水里慌亂地掙扎,但是下一秒,她還是從硯墨身后把她托起,哪怕她要置自己于死地,樓池月還是無法做到看著一個生命從自己眼前死去。
“咳咳”,硯墨咳出了嗆入的水,驚魂未定,聽身后冷冷的聲音,“說吧,是誰派你來的?淹死的滋味不好受吧?”
硯墨渾身打顫,不知到底在害怕誰,一時竟沒回話。
樓池月手一松,硯墨人往下一沉,驚駭地尖叫,“桂嬤嬤?!?p> 樓池月把硯墨向上托了托,“哪個桂嬤嬤?但有一句謊話,我便讓你做了這里的花肥。”
“鐘萃宮的桂嬤嬤,是德妃娘娘身邊的人,一早過來傳話,讓我把你誘到池邊下手。其它的,我確實不知道?!背幠珱]有再敢遲疑。
“你原本是德妃的人,還是最近被收買的?”樓池月推算一下,自己與德妃索無瓜葛,只有那駝背魏太監(jiān)之事,自己去了一趟東宮,德妃手中全無證據,只憑推測自己有可能與此事有關,就立即派人來暗殺自己。這德妃手段之狠,可見一斑。
樓池月拖著硯墨上了岸,找了座假山后面躲著,擰干了衣服上的水,卻也不敢出去,只等衣服慢慢曬干了才行。這夏天衣裙單薄,一身濕衣,肌膚隱約可見,若是被人瞧了去,只有上吊一途了。
樓池月瞅了一眼軟在地上的硯墨,冷笑一聲:“要想活命,也不是沒有辦法,知道以后該聽誰的?”
硯墨心如死灰,自己既然沒能殺死樓池月,德妃定然會殺自己滅口的。她聽到樓池月如此一說,立馬爬了過來,伏在樓池月面前,哭求道:“聽您的,奴婢聽您的。”
“德妃娘娘,我現在還沒有力量對付你,但是我樓池月的性命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樓池月自硯墨出現,聲稱是公主派來的,讓她過去教導寫荷花詩,她心里就有了判斷,這硯墨不懷好意。她昨天已經跟嘉柔解釋過不去的原因,那么嘉柔就不會讓自己做為難之事。所以她手心里不但攥著那支發(fā)釵,袖子里還藏了一小瓶水仙花鱗莖的毒,以備不測。這個雖然不能殺人,卻能使人皮膚發(fā)癢,和自己一樣象被毀了容,短時間內可以嚇唬別人。
樓池月交待完硯墨,拉了拉有些發(fā)皺的襦裙,差不多都干了,只身往裕仁宮回去。硯墨站在那里發(fā)了一會兒呆,終于象是下了決心,也往裕仁宮方向回去了。
樓池月剛進了裕仁宮苑里,斜側里突然閃出一人,一手捂住她的嘴,一邊把她往暗處拉。
樓池月駭然失色,反應卻也不慢,反手就往身后之人肚子上刺去。那人放開她,一手擋住她的胳膊,“是我,云正?!?p> 樓池月聞聲一松,整個人軟倒,再也站不住了,坐倒在地,大口的喘氣。
云正顯然沒想到她反應這么大,忙蹲下來,扶住了她,“對不住,嚇到你了。我就是怕嚇到你,怕你驚叫,驚動其他人,才捂了你的嘴。是我太莽撞了。”
樓池月搖搖頭,“你怎么來了?”小心肝還在撲通撲通地跳,還以為自己一天要被人殺兩回。
云正扶起她,兩人躲到樹叢中,云正先來一步,四下看過附近沒有人?!拔以诿耖g尋了一種藥,給你帶來了。不見你一面,心下難安。快讓我瞧瞧?!?p> “不礙事了。”樓池月抓住他的雙手,不讓他摘了自己的冪籬,冪籬曬干了,頭發(fā)還濕著。
“你為我受了苦,讓我看看,不用擔心。”云正認真地看著她,目光澄靜,話語里卻透著掩不住的熱切,“哪怕你真的毀了容,我心依然?!?p> “我沒有為你,是為了我自己,你這內疚地毫無道理?!睒浅卦逻@硬梆梆的話砸下來,頓時讓云正的神采飛揚變得黯淡無光。她可不想簡單純粹的感情里還摻雜些別的有的沒的。
樓池月撓撓他寬厚的手掌,輕輕一笑,“我只為你,綻放我的美麗?!?p> 這小妮子,這小妮子。云正被她撓得心神一蕩,嘴角彎了彎,眼里盈滿笑意。為什么她輕飄飄地一句話,就把他的心填滿了。
“快回去吧,這身太監(jiān)服可真難看。”樓池月撇撇嘴,打趣道。只和云正說了幾句話,心里的不安便消散了。前路似乎沒有那么黑暗了,她的斗志又上來了。
“你先走,我看著點?!痹普罅四笏行┍鶝龅氖?,放開了她。心下不舍,但他不會拖泥帶水。
樓池月起身,看了下方向,正要貓著身鉆出樹叢,被云正一帶,已跌入他的懷中,聽到隱忍的怒火,低沉的嗓音滿是殺氣,“是誰?你這一身的狼狽,怎么回事?”
樓池月心里哀嘆一聲,還是被他發(fā)現了。“裕仁宮的硯墨把我推進了荷花池,我會水,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所以我沒事,硯墨交待,是鐘萃宮的桂嬤嬤指使的。我推測,是因為我找出了那個指使毒害云見虎的太監(jiān)?!?p> “好,好,真當我云正是泥捏的?!痹普缶o了拳頭又放開,“好個德妃,我會讓你痛徹心肺的?!?p> 樓池月拍拍他的手,又是感動又是好笑,“我的殿下,人家根本不知道我這后面還有你這條大鱷魚?!?p> “我讓大哥派兩個人來暗中保護你。我常年戍邊,這后宮我根本沒有人手。”
“不行。”樓池月一口回絕,“你這一動,我馬上會多出兩個敵人,一個太子妃,一個皇后娘娘。你快回去吧,我會小心謹慎的。”
“你先走?!?p> 樓池月四下看了,沒人,貓著腰出了樹叢,整整衣裙,獨自去了。
云正站在樹陰底下,神色晦暗不明,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縱身飛掠而去,竟然不顧是不是會被侍衛(wèi)攔下。
于他,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束手無策。
那一年,他十七,她十六。他們滿心期盼著第一個孩子的到來,結果,只聽她嘶聲裂肺哭喊,他束手無策地等在產房外,只等來滿地的血紅和冰冷。她沒了,孩子也沒了。
那個如桃花般灼灼的女子,在花一樣的年紀凋零了。
五年了,他從來不曾忘記那一刻的束手無策。他拒絕再娶王妃,世人只以為他愛得太深情,他也一直這樣認為。直到遇到樓池月,那首詞讓他驚覺,自己只是陷入那凄涼的心境中不愿出來而已。而那個她,他甚至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他們在一起也只有一年,平平淡淡的婚姻有溫馨的回憶,卻沒有多少驚心動魄讓他刻骨銘心。
直到遇到了樓池月。
是的,樓池月。
那個令他驚心動魄的樓池月。
那個令他刻骨銘心的樓池月。
他絕不要,
再一次的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