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時近中午,康崔仁正在夢里吃著大餐,突然被一陣猛烈的砸門聲和震耳欲聾的喊聲驚醒。
“哐!哐!哐!”
“二狗,二狗!”
“吼!吼!清晨八早的,吼個錘子??!”康崔仁還躺在床上,氣急敗壞的沖門外吼了一嗓子。
門外的聲音消停下來,然后嘿嘿的一聲怪笑,“二狗,老子逗曉得你娃兒在里頭,快點開門!”
康崔仁迷迷糊糊的望著天花板,眼屎沾沾連連的讓他有些難受。他無奈的從溫暖的被窩里伸出手來,有氣無力的擂了兩下眼睛。眼前清楚了些,神智也稍稍清醒。
康崔仁聽出這個聲音來了,是村子里從小光屁股一起長大的哥們兒。
王家祥,人如其名,是個不折不扣的胖子。一米六幾的身高,估計有一百八九十斤,離兩百斤不遠了。
這個胖子,康崔仁還是去年回村的時候看見過,不知道今天啷個跑到城里來了。他實在是不想動,但又不得不起床,不然這個哈撮撮還會繼續(xù)砸門。
他慢悠悠的坐起來,先伸了個懶腰,這才下床,拎過床邊的外套裹上,趿拉著拖鞋去開門。
門才開了一條縫,胖子就撞了進來。一股冷風嗖的跟著胖子就鉆進來,康崔仁打了個寒顫,頓時完全清醒過來,連忙往臥室里面跑,胡亂抓了褲子套上。
“你娃兒大天白亮的了,還在撅起屁眼睡!”胖子進門就嚷,但還沒嚷出下半句來,就打了個噴嚏。
“啥子味兒?”胖子邊問邊看向康崔仁,接著就嚇了一跳,往后一撤步,擺了個起手式,“你是哪個?是人是鬼?”
康崔仁沒好氣的一腳踢去,沒踢到胖子,腳上的拖鞋卻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恰好落到胖子手里的塑料袋里。
胖子低頭一看,笑道:“好啊,二狗,等哈哈兒這個袋子頭的東西,我兩個一人一半?!?p> 康崔仁怎會不知道他打的啥主意,馬上答應道:“可以啊,拖鞋歸你,剩下的歸我?!?p> 胖子小眼一瞪,麻溜的把拖鞋擇了出來,收緊了塑料袋口,說:“拖鞋我就不要了,這里的東西我兩個分!”
康崔仁馬上就明白了,伸手就要去拿,嘴里說:“我媽給我?guī)У某缘陌??是啥子??p> 胖子把他的手一拍,轉(zhuǎn)身就往廚房里走,邊走邊說:“你馬上就曉得了!”
康崔仁也懶得跟過去,料想這個胖子也不敢獨吞,干脆坐到了床上等著。剛坐下就聽胖子在廚房里面叫起來。
“二狗,你她媽的好久沒出門兒了哦?”
原來廚房里垃圾桶早就滿了,一堆快餐盒和方便面盒都快成了小山。
“難怪我一進門就聞到味兒了,這要是夏天,得他媽臭死!”胖子在廚房里嚷嚷著,接下來是飛快的接水、開火、蓋蓋子的聲音,然后胖子就沖了出來,帶起一陣風,夾著一絲“小山”散發(fā)的酸臭味,吹到沙發(fā)上頓了頓,重重的落了下去。
胖子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單薄的沙發(fā)哪里受得了他這大塊肉,咯吱咯吱的抗議著。沙發(fā)布面上的灰塵一下子蓬起來,幸好是冬天,又是寒潮將至,空氣濕度大,那灰塵飛起一尺來高又落了下去,但仍然撲了胖子一臉。
“呸!呸!老子是不是進了啥遺跡山洞了哦?”胖子摸了一把茶幾上的灰塵,沖康崔仁擺了擺手指,原本白胖的四根指頭好像成了燒火棍子了。
康崔仁懶得解釋,反問道:“哪陣風把你娃給旋起來的?”他問完又覺得不對,奸笑著改口道:“不對,沒得哪陣風旋得動你,是哪個鏟鏟……車把你鏟起來的?”
“毛二妹她哥哥的鏟鏟車,”胖子順口回答道,話音一落就反應過來,抓起茶幾上的一個東西,也不管是啥,沖著康崔仁就扔過來,瞪眼笑罵道:“去尼瑪?shù)?!你娃兒才是個鏟鏟!”
兩個人笑鬧了一陣,康崔仁這回正兒八經(jīng)的問了:“你到底來做啥子的哦?”
胖子翻了翻眼,反問道:“你好久沒跟屋頭打電話了?”
康崔仁一聽明白了,從那天晚上打電話和老頭子吵吵后就沒打電話回家了。
“這一個月,你娃電話也打不通,微你也不回,你搞啥子名堂去了?”胖子好奇的問。
“沒干啥?!?p> 胖子狐疑的打量著康崔仁,只見他整個兒邋里邋遢的,頭發(fā)亂得像雞窩,臉恐怕好幾天都沒洗了,還頂著兩個大熊貓眼,回個話眼神躲躲閃閃的。
“你是遭妹兒劈了,還是遭老板炒了?”胖子笑嘻嘻的猜測道。
“都有?!笨荡奕视袣鉄o力的回答說,然后馬上改口,“不是,是我把老板炒了!”
“???”胖子沒想到給自己猜中,張大了的嘴都可以塞下他自己的拳頭。
“還遭兄弟砍了?!笨荡奕释蝗幌氲阶蛲碛螒蚶锉弧靶值堋笨乘?,狠狠的說。
胖子也不知道該笑不該笑,囁嚅著說:“我可沒砍你哈!”
康崔仁自嘲的笑笑,避開這個話題,問:“你娃不會是專門來給我送吃的吧?啥時候有這樣好心了哦?”
“切,你好久不通個消息,嬢嬢叫我來看哈你死了沒得?,F(xiàn)在好了,沒死,我可以回去復命了!”胖子說。
康崔仁作勢又要捶他,他趕緊舉手投降。這時廚房里飄來濃郁的肉香,兩個人都停了下來。
“香腸?”康崔仁問道。
“嗯,今年才灌的,你媽說先帶來給你嘗一哈?!迸肿恿髦谒f,舌頭飛快的在嘴邊舔了舔。
“都殺豬了?”
“殺了好久了,香腸都吃得了!你看嘛,馬上都臘月了,你媽還問你好久回去!”胖子嚷道。
“回去?”康崔仁不知該如何回答,想起和老頭子吵架時說的,“不回就不回”,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而且就算老頭子現(xiàn)在氣消了,可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兒,啷個回去嘛?
“聽說你媽給你找了個媳婦兒,你不回去看哈?”胖子調(diào)笑道。
“你爬,少拿老子開心!”康崔仁心里正為這男女的事兒煩著呢。
“真的,是縣城頭的,我還看見過的。”胖子說。
康崔仁突然有那么一點好奇,忙問:“是不是哦,長得啷個樣?”
胖子一本正經(jīng)的答道:“嗯,一臉的痘痘,比我還胖。”
又上了這小子的當了,康崔仁恨不得一腳把他踹出門去。
這時候,廚房里的香味越來越濃了,估計香腸也該熟了。兩個人爭先恐后的搶進廚房里,三兩下把幾根香腸撈起來瓜分了。
胖子端著兩根香腸坐到沙發(fā)上,嘴里哼哧哼哧的嚼著,含混不清的問:“二狗,有啤酒沒得?”康崔仁探身到桌子下面,在一堆啤酒罐里尋摸著,終于找出一罐還沒開的啤酒來,先打開自己狠狠的灌了一口,才扔給胖子,“最后一罐,都歸你了!”
胖子接過來,喝了一口,往茶幾上放,看見一個沒見過的奇怪東西,便拿起來問道:“二狗,這是個啥?”
康崔仁一看,正是前面上老頭兒當買的那個項圈,心里莫名的就來氣,“狗項圈,你要不要嘛,送給你了!”
胖子笑道:“我要來干啥子,這東西我屋頭多的是!”他家有十來畝果園,養(yǎng)了好幾條土狗看園子,狗項圈倒真是很多?!安贿^你這個項圈有點奇特哦,啷個栓吶?”
康崔仁從胖子手里拿過項圈,把兩頭環(huán)過來,兩頭的逗號馬上就吸到一起了。他把環(huán)起的項圈扔給胖子,說:“你試一哈嘛,看拉得開不?”
胖子放下裝香腸的盤子,癟了癟嘴,“這點都拉不開,不可……”,他嘴里那能字還沒說出口,就已經(jīng)感覺到那強大的吸力。他把項圈放到眼前又看了看,然后鼓起腮幫子,卯足了勁去拉,結(jié)果把臉都脹紅了都沒拉開。
“看你那點力氣,一天吃那么胖,光是肥肉!”康崔仁嘲諷了胖子一句,搶過項圈,拿住兩頭,吸了一口氣,發(fā)聲喊,猛地發(fā)力,將兩頭拉了開來。
胖子腆著臉笑道:“這種力氣活,向來不是我的長項,嘿嘿!”
“你的長項就是吃,是人都曉得?!笨荡奕拾秧椚G到茶幾上,搶在胖子偷偷伸過界的肥爪子前面,快速的端走自己那盤香腸。
吃完香腸,喝掉最后一滴啤酒,在康崔仁的拷問下,胖子這才扭扭捏捏的說出自己來城里的真正原因。
原來這家伙幾個月前在網(wǎng)上某交友APP上認識了一個美女,一來二去就好上了。美女自稱是鄰縣的,長得蠻乖,聲音很好聽,還挺會哄人,兩個人還見過幾次面。雖然還沒有哪啥,但胖子已經(jīng)認定了這個媳婦兒,便帶著回家了。胖子他媽原本是挺喜歡本村的毛二妹的,結(jié)果也被這姑娘哄得喜笑顏開的,一下子就把毛二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過沒幾天,美女說家里讓他們倆先訂親,胖子他媽當時就拿了八千塊錢給未來兒媳婦。訂婚后一星期不到,美女今天說要看上件衣服,明天說要給胖子媽買個鐲子差點錢,后天又說手機壞了,反正是各種理由來找胖子要錢。胖子為了討媳婦兒歡心,都是第一時間就打了錢過去。
結(jié)果一來二去,不知不覺就花了三四萬出去,然后突然有一天,不管是打電話還是發(fā)微信,都找不著人了,胖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拉黑。這下胖子慌了神,趕緊回家跟他媽說了。他媽這才知道自家兒子遭了騙子,狠狠的臭罵了胖子一頓,然后拉他去報了案。
“警察怎么說的?查得到嗎?”康崔仁問。
“警察說這種情況多了,他們也忙不過來。后來托人去查了,說她買電話號碼用的身份證都是假的,說的家里地址也沒有這個人?!迸肿訐u頭說道。
“那怎么辦?”
“等噻,還能啷個辦?警察說是他們立了案了,讓我們不要著急,耐心等消息?!?p> “等個毛線,我看你這幾萬塊絕對是廢了!”康崔仁絲毫不客氣的說,他知道胖子就是個對啥都滿不在乎的主,也不可能生自己的氣。
“是噻,我也楞個跟我媽說。但是她那個脾氣你還不曉得嗦,天天念天天念,我都聽煩了。昨天不曉得從哪里聽到說,那個女的在渝城,非要我來找,我要是找不到,就不準我回去?!迸肿右贿吿蛑煲贿呎f,眼睛巡查著房間里面,問:“二狗,還有啥吃的沒得?”
“吃,吃,就曉得吃!”康崔仁沒好氣的說。
胖子腆著臉說:“你好久回去,回去之前我就跟著你混了!”這家伙也不客氣,在房間里翻找起來,可連半點可以吃的東西都沒找到。
“二狗,你這兒啷個一點吃的都沒得哦,冰箱都是空的?!?p> “剛才吃了兩根香腸,你那張嘴就不能歇一哈?”康崔仁癟了癟嘴說。
“切,那點能管好久,”胖子不以為然的說,“要不,我們叫個外賣?”
康崔仁已經(jīng)飽了,才懶得管他,“你要吃,各人出去吃,少在我面前晃!”
“出去就出去,等我回來,要不要給你帶點?”胖子放棄了在茶幾下的翻找,站起來就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