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路險灘

　　再說徐至和慧風(fēng)兩人搭乘西上的江船，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挥昧艘惶斓臅r間，就到了蔣州的燕子磯。

　　這蔣州原是江南著名的都會，吳頭楚尾，龍蟠虎踞，是兵家必爭之地；孫吳時原名“建鄴”，取在此“建功立業(yè)”之意；晉室東渡后再次被定鼎為首都，為了避晉愍帝的名諱，改“建鄴”為“建康”；后歷經(jīng)劉宋、蕭齊、蕭梁和南陳諸朝近百年的經(jīng)營，南朝時的建康城已是百萬人口的大都市，城內(nèi)的寺廟就有千所以上，有晚唐杜牧的詩為證：“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fēng)。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只是后來，隋韓擒虎、賀若弼輔佐晉王楊廣平定江南，為了破壞江南的王氣，將建康城徹底焚毀，降為費縣，由江南的潤州管轄，不久又被升為蔣州，隋唐以來，蔣州城毫無生氣，蓬蒿滿地，只留下南朝繁華的點點回憶，讓后人憑吊，無不讓文人游客唏噓。蔣州直到唐末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才逐漸恢復(fù)了當(dāng)初的繁華。

　　船老大將船停泊穩(wěn)了，吆喝乘客們下船在蔣州暫宿一晚，準(zhǔn)備些生活用品，等明天下午換大船去EZ。徐至和慧風(fēng)只好隨了眾人在燕子磯下了船。

　　蔣州的燕子磯是當(dāng)時長江沿岸較大的一個物資中轉(zhuǎn)碼頭，江南盛產(chǎn)糧食和海鹽，而這些重要的物資需要在蔣州中轉(zhuǎn)，然后溯江而上，運往兩湖、西川等地；而上游的物資也需要在此流通，因此唐末的蔣州已是江南著名的“四大糧倉”之一，岸上十里米市，百里商鋪，行人游客絡(luò)繹不絕。

　　徐至和慧風(fēng)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集市，街道兩旁商品天南海北、琳瑯滿目，有東北的貂皮、西川的川錦、江南的海鮮、還有嶺南的水果。兩人聯(lián)袂而行，東看西瞧，手舞足蹈，興奮地像個孩子，怎么也看不夠。

　　徐、慧兩人在一家裁縫店前停下，正與老板就買一件衣服，討價還價。突然街上有人驚呼了一聲：“不好，蔣瘟神來了！大家趕緊避讓！”，兩邊店面的伙計們聽了，神色慌張，趕緊收拾鋪子，關(guān)門打烊。

　　徐、慧兩人甚是納悶，問道：“這光天化日之下哪來的瘟神？”

　　裁縫店老板哆嗦道：“兩位客官不必細(xì)問，今天小店的生意不做了！小的們要趕緊關(guān)門閉邪！”

　　慧風(fēng)見老板的臉色異常，兩腿發(fā)抖，笑道：“老板！你這大白天的嚇成這樣，不會真碰上瘟神了吧？”

　　慧風(fēng)的話剛說完，徐至忽然見兩個穿著白色和黑色喪服模樣的中年漢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手持兩根哭喪棒，活像陰間的黑白雙剎。兩人大搖大擺地橫沖直撞，人群紛紛避讓，有來不及避讓的婦孺孩童，都被黑白無常打破頭顱，踢翻在地，痛聲哀嚎，甚是凄慘。

　　慧風(fēng)見黑白二鬼像旋風(fēng)一樣從面前閃過，急忙拉著徐至回避。徐至腿腳不便，稍有遲緩，卻被那黑色漢子撞了個滿懷。徐至覺得自己撞在一塊鐵塊之上，跌倒在地，渾身痛楚。而那黑煞身懷絕技，竟然巋然不動，冷笑一聲，喝道：“那些不長眼睛的，快給你們黑白大爺滾遠(yuǎn)點，再不知好歹，就讓他們?nèi)ヒ娬骈愅?！?p>　　徐至跌倒在地，怒目相視，不過那黑煞繼續(xù)向前橫行，倒也沒有理會他。

　　那兩黑白漢子突然在街心站定，背靠背，做了一個戒備的姿勢，齊聲叫道：“今天我們蔣神廟黑白雙剎，只是找人尋仇，還請無關(guān)人等即刻回避?！?p>　　那聲音如同地獄中的催命符，剎那間，街市上空蕩蕩的，只有一個頭戴斗篷，穿破舊道袍的老道，沒有離開。

　　老道摘下斗篷，高聲叫道：“你們蔣神廟在蔣州作惡多端，奸淫擄掠，你們不找貧道，貧道也要替天行道，會會你們?！?p>　　黑白雙剎發(fā)出陰冷詭異的笑聲，迅速將老道圍住，二話不說，兩人從哭喪棒中抽出金剛锏和打王鞭，分別朝老道上三路和下三路猛擊過去。

　　徐至不由地替老道擔(dān)心，叫道：“老人家，小心?！?p>　　老道對黑白雙煞的攻擊竟然視而不見，只是退后三步，側(cè)身躲過下面黑無常的鋼鞭，低頭閃過白無常的金锏，動作敏捷，如同猿猴，引來四周一片喝彩聲。

　　老道舒展了一下身體，雙手在胸口劃了一個圓弧，然后送出，擺出了一個“蒼松迎客”的招式。

　　黑白二鬼持械又向老道猛撲了過來，老道沒有避讓，而是迎上前去，白煞奮力躍起，就是一招“泰山壓頂”，朝老道的頭頸猛劈了下去，老道側(cè)身躲過白煞的一劈，黑煞見白煞沒有得逞，趕緊用鋼鞭平刺老道的胸口，老道雙手合攏在胸，竟然將鋼鞭牢牢抓住，然后一招“順?biāo)浦邸?，將黑煞的鋼鞭從身邊推離。

　　老道使出一招“斗轉(zhuǎn)星移”，轉(zhuǎn)身移到白剎的側(cè)面，白煞見自己上身空虛，趕緊用金锏護(hù)住，卻不料老道又是一招“順手牽羊”，右手變拍為勾，竟將白剎的金锏順手奪了過來，這些招式一氣呵成，快如閃電，竟然在黑剎鋼鞭橫掃過來之前完成。老道又用手中的金锏格擋迎面而來的鋼鞭，兩兵器相擊，發(fā)出砰砰的聲響。

　　徐至和慧風(fēng)見老道應(yīng)付自如，有驚無險，這時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兩人禁不住喝彩道：“好俊的功夫！”

　　白剎因為丟了金锏，輸了一招，很是難堪，又見老道身如貍貓，無懈可擊，再也不敢上前纏斗，而是在一旁虎視眈眈。

　　黑剎仗著手中的兵刃又和老道斗了十幾個回合，見老道的金锏剛?cè)岵?jì)，有一股粘勁，自己的鋼鞭始終被它困住，漸漸體力不支，落于下風(fēng)。黑煞虛晃一招，跳出圈外，拉起白剎，叫道：“凌空老道，你欺人太甚！等我們找些幫手回來，再取你的老命?！?p>　　凌空道人將手中的金锏扔給白剎，回道：“貧道隨時恭候兩位的大駕?！?p>　　黑白兩人不敢答話，一溜煙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凌空老道正要離去，徐至拉著慧風(fēng)的手，在后面叫道：“老人家，請留步?！?p>　　凌空道人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徐至和慧風(fēng)一眼，問道：“是你們在叫我？”

　　徐至朝凌空點了點頭，輕聲道：“老人家，您剛才在打斗的時候，不慎將一個包裹掉落在地上，被我們撿到了，還給您！”

　　凌空瞬間對眼前的兩名小伙子產(chǎn)生了好感。殊不知，那包裹里裝了幾十兩銀子和一封重要的信函，這兩人竟然拾金不昧，不貪圖富貴，在當(dāng)今世上甚是少見。

　　凌空向徐至、慧風(fēng)道了謝，問了他們的姓名和去向，徐、慧兩人也坦然相告。

　　正好凌空在江南辦完事，也要回湖北武當(dāng)山，和徐、慧二人同路。于是三人決定結(jié)伴而行，凌空雖然年老，心態(tài)卻像年青人一樣，三人竟然不顧輩分，以兄弟相稱，十分親密。凌、慧兩人見徐至行走不便，決定先找個客棧，安頓下來，再打算乘船離開蔣州。當(dāng)天晚上，三人用完了晚飯，促膝而談。

　　凌空見徐至身上無傷，手腳卻很不靈便，問道：“徐老弟這病是天生的，還是后來遇到什么不測？”

　　慧風(fēng)替徐至答道：“徐大哥的病是他替父母報仇，替百姓出氣，被奸人所傷，筋骨俱損，一時難于恢復(fù)。”，于是他將徐至殺惡霸、斗貪官的故事簡單地述說了一遍。

　　凌空聽到精彩處，贊道：“徐老弟真是血性男兒，佩服佩服！”

　　凌空接著說道：“貧道略知一些醫(yī)術(shù)和強(qiáng)身健體的本事，讓我先幫老弟瞧瞧身體，看看有沒有醫(yī)治的辦法？”

　　凌空道人仔細(xì)查看了徐至各處的筋骨，嘆道：“好深的內(nèi)傷，經(jīng)脈俱損，徐老弟恐怕是被猛虎碎心掌擊中要害所致，這種剛勁霸氣的掌法源自少林，后來成為合州猛虎幫鎮(zhèn)教的看家本領(lǐng)?！?p>　　慧風(fēng)連忙道：“既然凌大哥知道此傷的緣由，應(yīng)該不難醫(yī)治吧？”

　　凌空道：“現(xiàn)在還不好說，畢竟徐老弟的傷也耽誤了好些日子。對了，我這里還有些武當(dāng)山的救命藥‘紫陽護(hù)心丸'，快讓徐老弟服下?！?p>　　凌空等徐至吃完了藥，繼續(xù)說道：

　　“老道見你們兄弟倆全然不會功夫，這一路上官匪勾結(jié)，險灘重重，你們不會一點防身之術(shù)，怎么能行？”

　　徐至不加許可，慧風(fēng)連忙搖頭道：“練功習(xí)武是很辛苦的事情，我的志向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清心寡欲，不問世事，皈依我佛?！?，說完，雙手合十，念了一句“習(xí)武斗狠，罪過罪過！”

　　徐至見慧風(fēng)故作矜持，打趣道：“得了不，慧師弟，你早就做不成和尚了，你在金山寺葷戒也開了，你心中還能清凈？佛祖豈能寬恕你？”

　　慧風(fēng)笑著反駁道：“師兄，至信方丈常教導(dǎo)我們：要把世間萬物作為我們修行的對象，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凌空沒有理會兩人，繼續(xù)勸道：“徐老弟學(xué)些武當(dāng)派綿長的內(nèi)家功夫，也有利于打通經(jīng)脈、恢復(fù)氣力，其實武當(dāng)派的入門功夫是先易后難，主要是吐氣納氣的運氣法門、和外路的太極拳。而太極拳重在自由自在，六根清凈，像慧老弟這樣愛好清凈的，應(yīng)該很快就能入門了。”

　　慧風(fēng)聽了凌空的話，有些心動，忙問道：“凌大哥，你說的是真的嗎？”

　　“那還會有假？不過我們武當(dāng)?shù)墓Ψ?，貴在堅持和苦練，要想有所成就，十年苦練不為功啊?！?，凌空笑道。

　　凌空見徐、慧二人臉上還有一些畏難之色，又勸道：“好在西去的路上，時日方長，按照老道的經(jīng)驗沒有一兩個月到不了EZ，不用幾天你們在船上閑著無事，自然而然就會跟著貧道學(xué)了！”

　　慧風(fēng)對于坐船出行沒有任何經(jīng)驗，驚訝道：“到EZ要一兩個月，要這么久？”

　　凌空回道：“那還是算順風(fēng)順?biāo)模峭局杏龅绞裁达L(fēng)浪，遇到什么不測，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到呢！”

　　三人正談的親切，突然“倏”的一聲，從窗外射入一支暗鏢。

　　凌空突然停住說話，從床上騰空而起，接著一個“鷂子翻身”，伸出右手，使了一招“探囊取物”，將暗鏢接住，見上面嵌了一張字條。

　　凌空打開字條，見上面寫道：“凌道長臺鑒：敝教黑白雙煞行事魯莽，多有得罪，今弟有要事在身，不能當(dāng)面致歉，還請道兄海涵，如兄能光臨敝教總壇，弟不勝榮幸！蔣王神拜上！”

　　凌空看完，臉色露出鄙夷之色，笑道：“這蔣王神真是神通廣大，我們兄弟三人得罪了他，以后住宿行路，都要萬分小心了！”

　　慧風(fēng)問道：“凌大哥！這蔣王神是什么人？那黑白雙煞橫行霸道，就不像什么好人，難道是他的屬下不成？”

　　徐至也好奇道：“凌大哥！這蔣神廟是怎樣的幫派？你能給我們講講嗎？”

　　凌空嘆道：“兩位老弟有所不知，這事說來話長！”

　　原來，蔣州城東有一座蔣山，山上有一座蔣神廟，那蔣神廟早在東吳時期就有了，四方百姓把蔣王神看成是地界的閻君，掌握人間的生死，因此蔣神廟一年四季，香火不斷。后來到了隋末唐初，隋煬帝昏聵，天下英雄并起，江南蔣州百姓也紛紛響應(yīng)，就以蔣神廟的名義，結(jié)社起義，聲勢浩大。當(dāng)時的杜伏威，就是以此義軍控制江南，稱吳王的。后來太宗平定天下，蔣神廟就被取締禁止，而那些信男信女仍然秘密結(jié)社，世代相傳；再后來風(fēng)氣驟變，蛻變?yōu)槭Y州有名的黑暗組織，該幫會有教主一人，被尊稱為“蔣王神”，座下有副幫主一人，黑白雙剎，判官四人，教徒有十萬之眾，遍及江南、淮南數(shù)道幾十個州縣，隱約間已成為天下的第一大邪教。他們勾結(jié)官府，欺男霸女，私自收稅，弄的民不聊生。

　　“貧道也是看到他們在和州兼并土地，強(qiáng)搶民女，才出手殺了他們的兩個香主，才和他們結(jié)下了這個梁子?！?p>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但是一個地方幫會居然能私自收稅，那官府收不到稅？如何向朝廷交代？蔣神廟這不是明著要跟官府作對嗎？”，徐至感慨了一番，還是禁不住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凌空笑道：“徐老弟，貧道就知道你會打破沙鍋問到底，實話跟你們說了吧，你們還是江湖閱歷太淺了?。　?p>　　慧風(fēng)和徐至對望了一眼，聽凌空道長繼續(xù)說道：

　　“當(dāng)今皇帝身居大內(nèi)，被奸臣蒙蔽，以為天下太平，只顧自己享樂；殊不知這河北早已是藩鎮(zhèn)的天下，河南黃巢起義，聲勢浩大，有席卷全國之勢；江南看似平靜，實際上也是暗流涌動，雖說鎮(zhèn)守江淮的高駢，是朝廷倚重的大員，鎮(zhèn)守一方；實際上他也是素尸餐位，蠅營狗茍之輩，整天尋仙問藥，荒廢政事，如果這樣下去，其位必然被他人取代，到那時江南大地就會天崩地裂的?！?p>　　徐至還是不解，問道：“凌大哥，小弟還是不太明白，這天下的形勢和江湖的風(fēng)云究竟有何聯(lián)系？”

　　凌空繼續(xù)解釋道：“天下將亂，人心難測，各幫派也不能身處世外，都在博弈，尋找靠山；當(dāng)今除了少林、武當(dāng)、峨嵋、華山等幾個門派還能在亂世中獨善其身外，其它幫派都與地方官府勾結(jié)在一起，這都是為了‘名利’二字??！”

　　“就說眼前的蔣神廟，你以為它有多大的能耐，能發(fā)展的這么迅速，還不是官府在暗地支持它壯大，現(xiàn)在江南的蔣、潤、常三州實際上已被楊行密所控制，楊行密出生低微，為了保住自己的地盤，暗地里利用蔣神廟鏟除異己、監(jiān)視朝廷，控制長江黃金水道；當(dāng)然蔣王神也會將所得財物上交給楊行密，楊行密再使用這些暗錢黑錢招兵買馬，壯大自己。你們說：這是不是官匪一家啊？”

　　“除了江南的蔣神廟之外，還有兩湖的長蛟幫也是這樣的，他們依仗EZ高季興的權(quán)勢，在江中阻擊來往的客商，殺人越貨，無惡不作?！?p>　　“所以我們接下來要走的水路，不會是順風(fēng)順?biāo)瑢⑹且宦冯U灘?。　?p>　　徐至、慧風(fēng)二人竟然聽的目瞪口呆，久久地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