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假的
夕陽染著云霞,金紅鋪滿了整片天。
院墻上殘留著幾縷斜暉,槐葉里碎著一把落日,一如這個八十年代最獨特的色彩。
耳旁是嘈雜的叮鈴聲,李秀君走的快,額角隱隱浸出了汗珠。
她并不在意,手背抹了一把,就急急忙忙沖進顧家:“爺爺,我回來了!”
李老爺子許久不見舊友,平時又天天悶在屋子里,閑得厲害。好不容易遇到個話搭子,不知不覺就聊到了五點半。
“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老是咋咋呼呼的!放心,爺爺跑不了?!?p> 雖是訓(xùn)斥,但眉眼間完全是對孫女的慈愛。
李秀君回來的路上,特意繞路去挑了些東西:“這是維生素、鈣片,一些保健品,爺爺你記得每天都要吃,我還替你買了幾套衣服……”
當然,花的都是她自己的錢。
“有什么可買的,盡知道浪費錢!你爺爺我有的是衣服,好不容易賺點錢,自己好好留著?!?p> 聽見動靜,顧老爺子捋著胡須,羨慕不已:“老哥哥,你還真是好福氣,我家這幾個臭小子,但凡能學到秀君的一半,我也不用發(fā)愁了?!?p> 說曹操曹操到。
顧銘提著大包小包,累得直喘粗氣。
他簡直不明白,自己居然還跟不上一個小巧玲瓏的姑娘,無論怎么追,對方都把他狠狠甩在身后。
進到屋內(nèi),顧銘連忙卸下重擔,讓傭人幫忙把東西拿下去收拾。
只留了裝著品茗杯的盒子。
到底也是花了整整三萬塊淘來的寶貝,他生怕被那些手粗腳笨的傭人碰壞。
另一方面,爺爺不是一直喜歡收藏老古董嗎?白得一個夸獎,何樂而不為。
李秀君最是了解他的虛榮和自大,添了根柴:“你怎么不把它收下去?。恳遣恍⌒目闹鲋?,那該怎么辦?”
顧老爺子看了一眼,心情極好。
“看來不止老哥哥你有福氣,我也享了一把福氣。顧銘,還不拿出來看看?!?p> 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孫子孝敬的禮物。
顧銘哪料到這變故,支支吾吾地答了一句什么。
聲音過小,以至于壓根沒人聽見。
“秀君回來了?難怪那么熱鬧?!鳖櫱迕魇掷锏匿佔映隽它c事,聊到一半就出去了。
或許是應(yīng)酬時不小心沾上些煙味,和他身上原有的雪松香交雜在一起。
李秀君上輩子無比厭惡顧銘喝的爛醉后,滿身酒精、煙蒂的渾濁。
此刻卻沒生出半點壞情緒。
反而覺得好聞得緊。
濃郁的雪松包裹著煙,更像是一場大雪覆蓋后,突然瞧見的燒著火烤的木屋。
好在并沒有人察覺出她的異樣,顧清明也發(fā)現(xiàn)了地上的匣子,打趣起來:“喲,看來下午這一趟,撈到了好東西?!?p> “怎么扭扭捏捏的跟個姑娘家似的,趕緊的,打開看看。”
顧老爺子上了年紀,卻絲毫不損那中氣十足的聲音。
顧銘被嚇一跳,哭喪著臉,邊說邊小心觀察:“爺爺,這不是送你的?!?p> 屋內(nèi)有一瞬針掉地上都能被聽見的死寂。
李秀君心里差點都要樂開花。
這情商低的,不是明擺把自己爺爺?shù)拿孀樱莺萃厣蠑R,完了還要踩上幾腳嗎。
照這樣發(fā)現(xiàn),她只需時不時在幕后做個推手,顧銘自然就自投羅網(wǎng)了。
“不就是一個破匣子,說的誰稀罕似的!”顧老爺子被氣的胡子直豎,拿起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戳。
咚的一聲,顧銘打了個激靈。
“不是就不是,拿給我們掌掌眼也是一樣的?!鳖櫱迕魃裆匀?,毫無浮躁之態(tài):“總不能連看都不能看吧?!?p> 算是給了個臺階下。
顧銘點點頭,咽了口口水,打開中間的鎖扣,一盞品茗杯出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
就這玳瑁釉,他這輩子見過的,沒有一千,也有五百了。
何況還是這么小的。
顧老爺子冷哼一聲就移開了目光,生怕被以為有多稀罕似的。
全場唯二一眼就瞧出這是個贗品的,便是李家爺孫。
李老爺子皺著眉,打量了眼自家孫女。只是沒瞧出什么異樣。
顧清明則是戴上手套,仔細辨別這盞品茗杯的年代。
爺爺老說自己不思進取,不求上進,今天怎么說,也能好好出出風頭了吧。
時隔這么長時間,顧銘總算意識到,三萬塊花的值,還不是一般的值當。
美滋滋想著,待會兒向爺爺討點兒零花錢,再跟朋友們?nèi)ヂ閷^轉(zhuǎn)轉(zhuǎn)之時,三叔淡漠的聲音,像是在他耳旁炸出一頂驚天大雷。
“仿宋,假的?!?p> 顧清明不比他們這種多活了大半輩子的有經(jīng)驗,但長期濡染在古董堆中,基本也沒多少次看走眼過。
“……假……假的?”顧銘兩眼發(fā)直,雙腿不聽使喚,像篩糠似的亂顫起來。
什么結(jié)果他都設(shè)想過一遍,唯獨沒有想過,這杯子居然是假的。
李秀君搶先一步站出來,眸中噙著淚水,滿臉懊悔:“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說這盞品茗杯好看,又是玳瑁釉的,顧銘哥也不會買下來?!?p> “要是我當時攔著顧銘哥,再堅決一點,我們最多就只買懷表了……”
這番話說得可謂是指向性很清晰了。
道清楚了來龍去脈,把罪責全攬在自己身上??此茝貜氐椎赘欍懫查_了關(guān)系,實際上,卻把他推入深淵。
顧銘慌里慌張的,也沒注意她的話中話。
此時根本顧不上,這是不是自己要追的人了。
宛如一個即將溺水的人,猛然找到了突破口:“對!爺爺,都怪她!要不是她慫恿我,我也不會——”
顧老爺子的拐杖,重重地敲在他背上。嘴唇抽搐了一會兒后,破口大罵。
“你還好意思怪別人!人家姑娘家都知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這個罪魁禍首,還把責任全推別人身上!”
“人家逼你掏錢了嗎,人家逼你買了嗎?我顧家怎么會有你這么個孽孫,真是氣死我了!”
顧老爺子早些年,為了自保,當過一段時間兵,加上家里闊綽后,保養(yǎng)得當。
他使力一棍子下去,絕不是撓癢癢的程度。
顧銘半邊身子佝在地上,痛得直吸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