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婷聽的認真，仿佛身臨其中，不覺為艱難的抉擇發(fā)起了愁。
“那我父親呢？”羅婷好奇的問。
李滄云繼續(xù)說道：
“你父親的選擇和我截然相反，他不愿意放棄自己堅持的‘正派’去救一個糟老頭子……”
難道自己的生身父親是那種人？羅婷心中起伏不止，但還是告訴自己先聽完再做判斷，不要管中窺豹一般，以部分評判定性。
果然，李滄云接下來的話打消了羅婷心中對自己父親的負面印象。
李滄云的情緒逐漸陷入平靜，他講道：
“老師為人大義凜然，對學術的要求更是如此。他不允許我們犧牲我們多年的研究成果，浪費前人的心血去救他這個糟老頭子…”
“但，我又怎么能放任老師受苦，讓他的性命白白被他人玩弄陷害消磨乃至殘殺……”
羅婷似乎看見了兩人當年的紛爭，猜想兩人可能是因為意見不合，最后自己的養(yǎng)父，也就是李滄云選擇屈服，僥幸活了下來。
由此可見，自己父親估計并不是直接死于自己養(yǎng)父手中，畢竟兩人是同門師兄弟，而且就李滄云尊師這一點，就能說明他不是那種放著恩情不管的人。
相反倒是自己的生父，很可能是一個更偏向于理想的人物。
“我們兩人對這件事情討論了足足兩三個日夜，起先你父親救人的心比我還焦急。我們一起找到了各方政府，警察甚至密探和雇傭兵……直至最后知道，原來不同意我們半開放學派的人就是身居地球國際政府高位的人，我們這才了然?！?p> “我陷入了絕望，覺得救老師這件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開始自暴自棄。但他不一樣，宏民始終奔走在努力的最前沿，好像從不疲倦?！?p> “終于有一天，我們費了好大的力氣，托盡關系和老師視頻見了一面。也就是這一天，你父親的態(tài)度猛然陡轉……”
王大年放慢了車速，吉普車在曲線的白綠色小丘上悠然的滑過。
“在視頻中，得知老師不愿我們放棄始終堅持的研究方向救他后，宏民變得沉默寡言。當晚之后，他就真的不再想方設法救老師逃離囚禁。至于為什么，我問了他無數(shù)遍，一直都是一句話：‘老師說的’”
也許在這件事上，拯救老師出來，還讓他能繼續(xù)研究自己的方向，根本是個天方夜譚的事情。
李滄云即便知道，卻也不愿放棄，其中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覺得沒了老師的帶領，他們什么都做不成，更不要說什么讓半開放式腦機技術造福社會生產(chǎn)力……
這也是李滄云明知不可能，依舊想挽救自己的恩師帶領大家回到從前的原因。
如果不告訴羅婷兩人曾經(jīng)的決斷，單以現(xiàn)在她的眼見和經(jīng)驗，想來也會做出和李滄云一樣的決定，
畢竟沒了領導者，對于習慣了追隨的人是一個毀滅性的變故。
李滄云歇了一會后，將最后的真相講了出來，羅婷的神經(jīng)立刻緊張起來。
“我和明面上分道揚鑣，我怨恨他的‘不作為’，不斷諷刺他的自以為是，沒了重如泰山的恩師帶領，他怎么可能光憑一己之力和針鋒相對的其他學派對抗?！?p> “深思熟慮之下，我找到了‘那些人’同意為他們工作，并要求他們放了我的老師，但是，但是……”
講到這里的時候，李滄云開始哽咽，嗚咽著嚶泣起來，滄姨的眼角也開始通紅，
王大年也將臉轉向一側。
現(xiàn)場只有羅婷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赐蝗话诹_婷單純的眼神注目下，李滄云終于是接著將當年悲傷的事情講了出來：
“但是……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在宏民車禍發(fā)生之前，老師就已經(jīng)在暴行之下英勇的走了！”
話到此處，羅婷也很難不共情，感覺有一小股熱流在眼球周圍環(huán)繞。
“我他媽就是個王八蛋??！”李滄云突然狠狠的罵起了自己。
隨后就著情緒說了出來：
“2699年元旦，腦科學領域的專家齊齊受邀到月球召開思維宇宙創(chuàng)建會議，我將你爸的行程透露給了金浚楠，導致你爸爸和媽媽在一場提前預謀好的爆炸中死的尸骨無存！我該死！我他媽就該早早一死了之……”
羅婷不知不覺通紅了眼眶，面似呆傻的看著滄姨探回手搭在李滄云的肩背上撫慰他激動的情緒，
此刻，羅婷忽然察覺自己真的生氣了，心中不知何時冒出一絲黑氣，那是對童年孤單，渴望父母陪伴，多少次許愿后依舊空空如也的怨念，
童稚的孩子不知道恨是什么，只有孤獨寒冷中心中一點點積攢下的委屈。
羅婷以為自己是個性情薄冷的人，當從不配擁有親情的低谷中艱難走出來后，她天真的以為這份執(zhí)念或者怨念已經(jīng)消融，
卻不想孤冷的感覺，猶如寒冰，從那時開始到永遠，凍成了千年不化的冷漠。
但她又能怎么樣呢？
不是說羅婷是個懦弱的人，只是看著低頭咽泣的李滄云，被這個人陪伴度過的美好時光就竄上心頭，化作淚泉，猛地想要乍流而出。
羅婷側首，狠狠的吸一新鮮空氣。
她從內(nèi)心審視自己，是否真的想要選擇去恨眼前這個越發(fā)蒼老的男人。
最后，她還是平息了。
嘴角慢慢拉起一抹，內(nèi)心最真實的感覺告訴她，她是真的已經(jīng)釋懷了。
從得知李滄云不是自己的生父之前很久的時候，從李滄云將自己從福利院接出來那刻起，
自己的親生父親到底是不是眼前這個人，如果不是，那么事實又是什么樣的。
這個執(zhí)念久存于羅婷的內(nèi)心，長達12年。
現(xiàn)在，她知道了。
一個念想，算是消了，
在這件事情上，她終于拿到了，同時也放下了。
現(xiàn)在，她總能想到的，是李滄云和滄姨兩個人養(yǎng)育自己的12年時光，
整整十二年，中國人生肖的一個輪回，羅婷的一個涅槃……
羅婷將一抹微笑掛在臉上，手輕輕搭在李滄云的背部，笑意已經(jīng)告訴所有人答案。
李滄云感受到背上不同的觸感，緩緩將頭抬起來一些，側臉看向羅婷，愣神半晌后，兩股無聲的淚泉從濕潤顫抖的雙眼中涓涓淌了下來，
李滄云緊咬著嘴唇，一時間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得到了原諒。
滄姨微紅著眼眶，悄悄的對羅婷說了一聲謝謝。
羅婷緊了緊心頭，隨后放松，吐出心底的一句話：
“要謝謝的人是我，我永遠記得，夏夜里你們陪著我看星星，抓螢火蟲。養(yǎng)父舉著我……”
李滄云心中充滿了感激，同時又暗自有點失落，他知道，本不是自己的，終歸是要失去。
羅婷這一聲養(yǎng)父，叫得他心里發(fā)暖，又有些慨然。
他一直認為羅宏民是個不會選擇的人，看不清利害，明知不能為卻還要執(zhí)著逆行。
現(xiàn)在，他似乎明白了，
那個不會選擇，分不清生命里什么才是輕重的人，原來是自己……
這一刻，李滄云對著車窗外遠去的天空暗自敬了一杯“酒”，原來在自己心里，宏民一直都是那個親切的師弟，
就像羅宏民對待李滄云的態(tài)度一樣，從始至終都沒有懷疑他，始終選擇相信，甚至將自己的妻女托付給他。
只是，命運無常，當發(fā)現(xiàn)之后，一切都太晚了。
留下的只有獨自懊悔的“罪人”……
羅婷扶起低著頭的李滄云，繼續(xù)說道：
“羅宏民是我的父親，我從小都沒能見到他們一眼，但現(xiàn)在我不怨也不悔，不怨他們沒能陪伴在我的生命中，不悔生在這樣的家庭中，相反，我感激他們給予了一個女孩兒生命和見證世界的機會?！?p> “同時，感謝爸爸媽媽你們當年把那個六歲的小女孩接回家中，給予陪伴和照顧，養(yǎng)育之恩我還要用一生去報答……真的”
李滄云將頭埋在了羅婷懷里，手把著羅婷的雙臂，
羅婷忽然感覺到了生命的渺小與卑微……
王大年轉回身，一拳打在李滄云背上，像是為羅婷而打，轉笑道：
“你要感謝羅兄的這個女兒，同時也感謝自己照顧養(yǎng)育了這樣一個好女兒。要是別人，怕是會恨你一輩子不止！”
王大年的嗓門扯得很大，仿佛一陣驚雷，將蓋在幾人頭頂?shù)年庼舱鹕ⅰ?p> 羅婷止不住一樂，破口而笑，王叔這是為兩個人同時下臺階，話語中還不忘記夸贊她。
李滄云這才將眼淚擦干抹盡，深陷的眼窩中恢復了往日的慈祥，同時增添了感激的真切。
要說李滄云面相至惡，當他收起善意，面無表情的時候還真是，從外表根本難以判斷他的情緒喜壞。
但只要李滄云一笑，咧起的大嘴角，瞬間會帶走旁人眼中的壞印象，反倒有些“慈眉善目”
回到李家村之后的路上，難免遇到村民和李滄云打招呼，當看到他猩紅的眼眶后，都止不住追問發(fā)生了什么大變故……
村民不禁聯(lián)想到不久前羅婷在市區(qū)家中遭遇的變故，關切不少，現(xiàn)在均以為又有變故發(fā)生，不然這個平時雷打不動，沉著穩(wěn)重的老者怎會如此……
李滄云笑著回應了多人的關切，表示并沒有什么，感謝關心。
吉普車停在院落里，羅婷又回家了。
可是這次，眼前的院落別墅卻十分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