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無奇不生。
人活一世如登塔,最終高處遇明光。若是三兩句話能寫盡少年心中之意,當是如此,此話絕非少年能夠參天領(lǐng)悟而得,其實都是鎮(zhèn)上一個姓楊的老頭整日的念叨,正好被少年拾起恬不知恥留以自用,卻從不為外人說道,每每遇到讀書人口頭潤過的好句,好詞,他都如撿到寶貝一般,熟念于心,正所謂藏珍之人怕丟寶,不敢言辭示真心,日漸月累,少年腹中自有詩書,卻無出口成章之能,哪怕如今十死無生,臨了想罵一罵天地,好不容易倒出來的,也不是自己真的想說的,而是半年多前已經(jīng)搬走不知何處歸的老楊頭的。
老人滄桑年邁,似待死枯木一般,常常坐在門檻曬著暖陽,對許多人都勸過一句:沒事就離開這里吧。對彭遲他卻說的是另一句:別出去亂跑,這里才是你應該留下的地方。結(jié)果誰都沒走,他卻離開。彭遲渾身顫粟,眼睛不眨,望向那飛快砸下的熒惑星辰,此時心頭想罵人,想罵那姓楊的老人。少年姓彭名遲,此刻無比希冀時光遲滯,讓他從容離去,終是難遂如人愿,遲者從來只是人而已。那熒惑星辰落下,多少人絕望哀嚎,多少人痛快釋然,無一例外不敢睜眼目睹,例外之人如彭遲,只是情難自己,傳說圣人從生境走向死域不過矛紙毫厘,卻用了九十九日九個時辰,于是才有度日如年之說,彭遲了然,隨后心中只恨不能再體悟其他大成天意,不止流淚。忽而心中一痛,心湖之間有余音縹緲,使之沉醉:那似乎從極遠傳來之聲道:淚為心中清凈泉,若有異念必流淌,心靜無思止外流,不畏前塵思過往。彭遲給自己了一番勸慰,頓時止淚閉眼,只見一片漆黑,其中似有光明,少年一笑,燦如明光。
度日如年,絕非真的一年,許久之后彭遲不耐,睜眼看去,頓時駭然,眼前百丈之處,一人影虛晃,足有百丈,巍峨如山,既然雙手直撐硬接星辰,彭遲朝上看去,所謂熒惑星辰,坑坑洼洼實是一塊破爛石塊,卻是數(shù)百丈之巨,無論落歸何處,絕不會為日月侵蝕,雨雪霜冰皸裂,可只看第一眼少年便心生異樣感覺,心中更是生出荒謬絕倫想法:這塊石頭之內(nèi)有活物。只是心中所想不足為懼,眼前所見方才駭人,只見巨石坑洼之處慢慢滲出綠色霧氣,不作多時已熙熙攘攘,開口嚎叫,聲震百里之外,而不遠處有天羽霓裳霞衣仙子候在一側(cè),駕云監(jiān)視,見霧龍破石而出,立即結(jié)印,立即符文顯化而出,勾連流轉(zhuǎn),封天上鎖四方,巨人虛幻則身影奮力怒吼,氣勢如倒拔玉山,斷絕地氣,熒惑星辰霧龍不能上天,不能入地,不能四散逃逸,大吼一聲,匯于一處,片刻壯大展開,千丈巨龍真身顯現(xiàn)。熒惑星辰只配為珠,其對那羽衣仙子一聲大吼,抬抓便要抓起星辰砸向羽衣仙子,卻無法提起,因巨人以倒拔玉山之神通,將星辰歸于自身掌握之中,巨龍憤怒吼叫,隨后猛然沖撞四方天地,如此這般巨人亦站立不穩(wěn),猛人踏出一步,落地生成十數(shù)丈大坑,隨便講百丈之內(nèi)全數(shù)陷入其中。彭遲神色一松,大呼幸運,只因居住的屋子院落未被波及其中。許多人乘機拼命奔逃,心知事了若是巨人扔下石塊只怕小鎮(zhèn)尸骨無存,自是保命要緊,錢財身外物,人命大于天,遠見滿地的黃白之物閃耀寶光,忍不住輕嘆一聲,心道:搏命可以見真金,卻已不那么喜歡。
只是彭遲依舊朝前方巨人虛影靠近而去,他神色極不情愿,眼神躲閃,分明害怕異常,果真人性復雜。見那霧龍脫殼現(xiàn)形,巨人急聲道:“速將天靈之氣收復,雖然封著了天地五行,但這天靈之氣的化形與真龍本物無異,越來越重了。”說話之間,巨人身形下沉三丈,彭遲看的真確。眼中滿是駭人,巨人之中有真人立樁架意,似迎似拒,萬物塵滅,在其掌握。正瞧的入迷只是,忽聞半空之中女子道:“你以為我不想嗎?硬是想等上玄宮之人過來分上一杯?”音含雪意,聞聲寒冷附體,彭遲打了個哆嗦,不敢貿(mào)然前進,看向女子,只見她柔袖輕揚,一道紅光閃耀,化為紅線落在在芊芊玉掌之上的,眨眼之間顯化壯大,已經(jīng)高達百丈,彭遲念道:“招魂幡嗎?”此處有人去召人歸的習俗呢,以柳木為趕,以鬼草做成的魂紙,一插墳頭做路引,一插家門做了斷,如果七天沒有托夢,則斯人以回歸地府幽冥,投胎轉(zhuǎn)世,而后需立即拔去魂引,以免外鬼侵入。彭遲驚訝的自然是這魂幡一般植物既然可以用來對付著墨綠霧龍,頓時想起年前舞龍會,龍隊之人舉著龍追著所謂的龍珠翻舞,忍不住笑出聲來,那時之形,今日之影,一切時曾相識。
赤紅魂幡立于那羽衣仙子手掌之上,遠遠只見幡大,細細不見人微。彭遲怔然久久方道:“原來世上真的有神仙啊。”羽衣仙子聞言瞧向彭遲面露不滿,后單手結(jié)印,口中念念有詞,讓彭遲只覺云里霧里,忽見那幡面之上顯出符文字樣,三百七十二字成圓狀將中間七十二字維護,七十二字又將其中兩字看護住,而兩字有如左右護法般將中間一字護在其中,三百七十二字善能看的真確,七十二字亦是勉強,在往其中,已是鏡花水月如夢如幻。遇門借問可否入,古而有之,羽衣仙子如此,喝道:“陽云福地,受鎮(zhèn)龍氣?!贬γ娣牡罐D(zhuǎn)避讓,一歸二,三歸七十二,七十五歸三百七十二,無字之處,有清潭水漾,瞬間天地靈氣匯聚江湖,倒流其中,墨綠霧龍身形拉扯之下,霧氣逸散,巨龍大吼,奮力沖撞依舊無法逃脫,彭遲卻看到巨人虛影一整幻滅,不過眨眼之間恢復如初,幾個眨眼,江河匯聚壯大,倒流之勢驚人,那霧龍在大勢裹挾之下,終是無可奈何扯入潭水之中,而巨人虛影也做了三次幻滅,其中之人背對彭遲,不見神色,彭遲擔憂之色卻浮然面上。那羽衣仙子結(jié)印之后,幡旗迎風縮小落入羽衣繡袋之中,女子面帶喜色,沖那舉著熒惑星辰之人說道:“放下這無用破石,趕緊離去,我覺察到有人已朝此趕來?!睋蔚浆F(xiàn)在,男子已經(jīng)滿頭血汗,這霧龍乃是天外隕金之精,女子師門推演百年方才尋得,斬獲其中金靈,至于所用為何男子卻是絲毫不知,只是女子求他前來助其一臂之力,他毫不推辭,現(xiàn)在本命心火已經(jīng)燃燒大半,卻只剩的三載殘命,男子吃力抬頭舉目看向女子,滿是破碎的石塊,如天塌一般,不見女子半分容顏,天塌地陷,心如死灰,一切盡在眼中。男子哈哈笑道:“你先走吧,我要留下做一件事情,否則我就是那背信棄義之人?!庇鹨孪勺恿家话?,冷聲道:“何事?此事還有被離開此地更迫切之事嗎?不要忘了,你答應要安全送我回到宗門所在,怎地要說話不算嗎?”男子片刻后道:“舒蘿,我已經(jīng)無能為力,你先走吧!”隨后獨自舉著石塊朝妄過澗而去,妄過澗乃是小鎮(zhèn)的邊界之地,澗寬百丈,不知深淺如何,傳說妄過澗一側(cè)有上古大妖,數(shù)千年前作惡此處,先天圣人憫蒼生不易,畫地而治,傳說而已不足取信,然妄過澗數(shù)百丈卻是詭異,延綿不知幾百,幾千,幾萬里。據(jù)說云浩天下四十七國都與之相接,可謂萬里皆相望,百丈難登天,凡間百姓深信妄過澗一側(cè)便是仙人修行道所,修士卻知那側(cè)有邪祟妖魔。
羽衣女子聞言一怔,忍不住臉上浮現(xiàn)一樣神情,似是愧疚,似是解脫,似是怨恨,良久輕聲道:“我走了,你,,,你保重!”哽咽無語,神傷落寞,淚流而下,全然落在彭遲眼中,卻未在男子眼中,羽衣仙子名舒蘿,踏空而去,不曾回頭,男子微微一笑,高舉石山忽然說道:“那邊的小哥,敢不敢在陪我走一程?。俊迸磉t心中激動,左右環(huán)視確認無人,結(jié)巴問道:“神仙是在說我嗎?”男子笑道:“自然是說小哥你,畢竟這數(shù)里之內(nèi)并無旁人。”彭遲緊張問道:“神仙,你高舉的石山會掉下來嗎?如果會的話,我離遠一點,不過也敢和你走下去看看,畢竟我的房舍就離你不遠,如果不是你力扛的話,我的屋舍和我早已經(jīng)粉身碎骨了,就當是感謝神仙的救命之恩吧!”男子笑道:“可以,那你離得遠一點?!鄙诫S太陽往西,道之傳承相遇。
人生皆是身不由己,致死方知原來還有選擇,傳說一勝一門不可傳百代,男子已是九十九代傳人,此刻男子決定傳下百代。不過片刻有身著黑袍老者御空而來,遠見石山緩行,皺眉思索后,飛臨石山之上,宏聲道:“周衍道現(xiàn)在可后悔了?”說完提腳一踏,石山被踩落三寸,巨人虛影一陣搖晃,彭遲被嚇得一聲冷汗,聽聞話音早已掩口,方才未驚駭叫嚷。原來眼前男子叫做周衍道,彭遲看向男子,只見他臉色一白,鎮(zhèn)定自若道:“有什么好后悔的?一切難道不是天意嗎?既然是天意自當遵循,所以我不會后悔,永遠不會后悔?!睔庾孕刂邪l(fā),血自心中流,周衍道猛然發(fā)力,高抬起石山,眼見私有脫離自己鎮(zhèn)壓之勢,老者輕哼道:“可笑?!碧崮_又是一踩,一人倒拔玉山,一人腳踏紅塵,看是勢均力敵,周衍道卻是鮮血滲出嘴角,這時又來一人,乃是一名年輕道人模樣,她對黑袍老者道:“算了,他已經(jīng)只剩一點時光了,如果你強行鎮(zhèn)壓使其神似,就不怕舒蘿仙子上你相門找你算賬嗎?”老者正欲開口,道人打斷道:“別做多余的事,出了氣就行了,誰也說不好舒蘿會不會真的來替他尋仇,不過你真要現(xiàn)在就將其鎮(zhèn)殺,我也無所謂,畢竟由你來做,和我就沒什么關(guān)系了?”黑袍老者嘆氣道:“周衍道,好自為之?!崩先颂_,山岳崩到之勢立即散去,兩人御空離去,彭遲算了口氣,不知不覺李周衍道又遠了一些,周衍道看在眼里,有些遺憾,近時可得七分意,此刻能收五分形。兩人走了一個多時辰,到了妄過澗邊上,周衍道說道:“你往后一些,我要把它扔下去了。”彭遲點頭道:“那神仙你小心些?!闭f完臉色一變,急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敝苎艿佬πc頭,彭遲立即離的遠了一些,看到周衍道猛然舉起后將石山丟入澗河之中,卻不知遠處青年道士和黑袍老者皆在觀望,黑袍老者問道:“道友制止老夫鎮(zhèn)殺周衍道,該是有別的打算吧?一個陋仙谷我們相門也并不畏懼,更何況說不定還有你們上玄宮部分道友的相助,所以道友就直言吧,別再高什么玄機,老夫也懶得去猜?!钡朗繃@氣道:“三百年前,三十相士觀天測運,發(fā)現(xiàn)北星域有一顆星不亮,所以相約測運,結(jié)果三十人除了神洛和,勉強撐了口氣寫了個一字,其他人什么都沒有留下,我們?nèi)诨藰O大代價和力氣照片了相關(guān)的一切,只有一件事我們無法掌握,那就是一勝宮的傳承,不過看樣子,此事的變故就在這里了,相傳一勝宮古訓,不得傳百代,現(xiàn)在看來周衍道是要破戒了?!焙谝吕险甙櫭嫉溃骸澳强尚屑词裹c了與天下又和關(guān)系,與我們又有何關(guān)系?費這么多的心思,有什么用,不過天下能接住這破石頭的人也就只有周衍道了,他的武道修為確實厲害,可以說如果不是他飛遁術(shù)并不精通,十個我也不是他一合之敵啊。”老人嘆息。道人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一切先看著吧,畢竟是好是壞我們誰也不知道,也不必那么緊張,有一件自己掌控不了的事,也是對自己的鞭策吧!”老人看著周衍道帶著彭遲返回,心中一動,說道:“我有個想法,給他身邊的小子安排一條路。”道人不置可否說道:“隨便吧!不過我覺得不用刻意安排!這個小鎮(zhèn)有些不一般,你應該看到了。”老人點點頭,二話不說御空而去,道人搖搖頭慢慢離開。
周衍道扔下石山,嘆了口氣,正往回走,每行一步,青絲雪白一塊,到了彭遲身旁,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彭遲訝然道:“神仙你的頭發(fā)白了?!敝苎艿佬Φ溃骸皼]什么大不了的,一起回去吧,我有些是想請你幫忙,不知道你能答應不?”彭遲猶豫片刻道:“我真的能幫忙?不是什么壞事吧?”周衍道哈哈一笑,有道:白發(fā)不與蒼容,豪氣至死方無,他指尖微點,猶豫思忖:少了豪氣干云,于武道一道只怕終究沒什么大的前途??聪蛏磉叺纳倌曛苎艿姥壑虚W過一絲失望之色,卻情不自禁問道:“別人見此巨石落下,四散逃命,你為何不跑。”彭遲回道:“螞蟻愿觀蒼穹不懼一死,人見神通愿駐足常看?!敝苎艿缆勚⑽等恍柕溃骸吧裢ㄗ匀欢际莿e人的,如果你自己學了神通,隨時可以觀看,起不好嗎?”彭遲聞言大喜,立即跪地叩拜,結(jié)巴道:“神仙,你愿意教我嗎?”周衍道柔聲道:“你稱我?guī)煾蛋桑 迸磉t立即跪地一拜,決然敬道:“師傅在上,收弟子彭遲一拜?!爸苎艿烂痪靡樱瑐髀剬⑺乐似溲砸采?,亦可見人魂魄鬼魅,此刻有百人虛影重重恭敬抱拳致禮,周衍道回禮,拉起彭遲說道:“我先對你說一句,此話一定要謹記心中?!迸磉t點頭,周衍道正色道:“我只所傳是一門自星空之上傳下來的無名功法,我名之為《破星》,我現(xiàn)在只連到了第八層,其實不過是我所能鑄造的武道之路的極限,修為已經(jīng)不下于大乘期修士,至于能不能鑄造出更遠的路,看你自己,我能說的就是,別怕,別怨,別拒,多讀書,書中的道理一定要通達明智?!敝苎艿揽粗h方,曾有人與其說:“你練劍,讀書都不差,為何要去練拳,粗鄙不堪,所求為何?”他道:“天地之大,無奇不生,生我這么個離經(jīng)叛道之人不足為奇,我死之前看看能否還你們一個會用劍,會讀書,做學問,還有會練拳之人,也算是前浪替后浪探路吧?!庇挚聪虮狈剑荒莻€仙子更喜歡讀書的君子文士,或者飄逸的絕世劍仙,而不是自己這種粗鄙的武道之人,周衍道因如此,心中一動,說道:“還有就是我一勝宮的傳承,算了也給你吧。做個離經(jīng)叛道的人,沒什么不好!”說著周衍道左手食指點落彭遲額上,一道豎眼顯現(xiàn),彭遲只見刺眼白光,忍不住困意連連,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