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哥的名字已經(jīng)從柱子口中知道了，褚天，不像是莊稼漢的名字，家里應(yīng)該是有些文化的。
跟著褚天走了不遠(yuǎn)，三人來到一處略微完整的土胚房門前，暗淡的燭火照亮了整個大堂，最正前方的墻壁上掛著一米見方的牌位，最中間豎著寫了幾個字：天地君親師，旁邊的字體稍潦草些，無非是什么南海菩薩、普賢菩薩之類
蘇牧是不相信這些的，小叔在自己剛病那兩年經(jīng)常拜祭菩薩，到后來看蘇牧的病情沒有好轉(zhuǎn)，索性不管了，任由它放在屋里吃灰。
門檻不算太高，差不多半個手掌那么長，一左一右睡著兩個漢子，拿這門檻當(dāng)枕頭。
昏暗的燈光根本看不清這些人的長相，只知道大堂里橫七豎八睡了十個左右，一邊靠著墻壁的少年看見三人進(jìn)屋來，站起身悄聲打招呼：“天哥，你們回來啦”
說話的正是和蘇牧相伴十來天的柱子，這時夜還不深，但礙于睡著的兄弟們，幾人也只是簡單的打了招呼，就各自找地方，要么躺著，要么靠著。
蘇牧的柱子找了個墻角，他不喜歡四周都是空蕩蕩的感覺，那會讓他心里毛毛的。
一夜安詳。
這屋子里睡著的人，從二十到四十都有，大多數(shù)是三十多歲，五十歲的只有一個，南叔。負(fù)責(zé)做飯的也是他。
南叔懂一點(diǎn)醫(yī)術(shù)，但是不多，是小時候跟著走南闖北的赤腳醫(yī)生學(xué)來的，并不精通，用藥的時候都是胡亂配些，總不至于吃死人，所以蘇牧身體的好轉(zhuǎn)讓他很是高興。
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南叔已經(jīng)快不行了，但還有一口氣，被那些土匪拿火把燙到臉上以后，南叔嗷嗚嗷嗚的大叫。
這些都是昨天夜里睡在門檻上那個漢子告訴他的，漢子名叫守仁，從一開始就跟著褚天，兩人是一個村子的，所以對情況了解的比較清楚。
褚天的父親本是讀書人，有一次縣老爺要他替一個沒犯罪的人寫罪狀，他父親不肯，帶著幾個月的褚天回到鄉(xiāng)下務(wù)農(nóng)。
可是鄉(xiāng)下也不見得好，附近山頭的土匪老是過來搶東西，褚天的娘就是被土匪糟蹋之后自殺的，所以褚天十二歲的時候就去城里，拜武館的大夫子為師，學(xué)成歸來，在村子召集了七八個人，組成隊(duì)伍，對抗土匪。
“有時候世事就是這么可笑，專打土匪的褚天有一天也變成了土匪”
守仁咧著大嘴，頗無奈的笑道。
“媽的，三頭羊才換了這么點(diǎn)肉”個子不高的有鐵端著石鍋?zhàn)吡诉M(jìn)來。
羊并不是真正的羊，一頭羊可以在大當(dāng)家那里換十斤肉。
看著滿滿一大鍋，蘇牧邊啃邊問
“ｙｕｅ～”
正在吃飯的漢子們并沒有做出太大反應(yīng)，有的還露出嘴里的碎肉笑著，褚天勸道：“想吐也得忍著多吃點(diǎn)，明天還得干活呢?！?p> 褚天說的干活，就是去城門口撿羊。
他們從來不在白天行動，可能是怕菩薩看到，抱著菩薩夜里也要睡覺的想法，他們就在太陽下山以后，才從死人堆里找尸體，那種還沒開始腐爛的尸體，摸一摸，如果是硬的，那就可以吃。
這是蘇牧第一次參加行動，他們分成兩隊(duì)，每一隊(duì)六個人，分別往不同的方向去，留下柱子看家。
由于是新來的，所以要跟著褚天，五個漢子跟在褚天身后，在黑夜里行走著，偶爾會踢到一灘爛泥似的腐壞的尸體，就抓一把黃土擦掉。
這次去的地方名叫青原，一個小城，周邊住的農(nóng)戶也不多，足足走了三個時辰，幾人才在無邊的黑夜中看到有住戶，不過也不用想，這樣的地方，人肯定早就跑了，簡單搜查了一下，褚天就帶著幾人離開了。
只有蘇牧覺察出了異樣，他負(fù)責(zé)搜查的地方是一個很小的屋子，小到一張床就占去了大部分空間，床上胡亂扔著幾件衣服，都是很粗糙的麻布，連做飯的地方都放不下，所以在外面搭了一個小棚子，用來為灶臺遮雨、堆放柴火。
問題就出在屋外的灶臺。
用手摸了一下，灶臺居然還有余溫。
要么是有人路過這里用過
要么
有人長期住在這里。
蘇牧舉著火把仔細(xì)查看這周圍的可疑之處，沒怎么費(fèi)力，他就發(fā)現(xiàn)離屋子不遠(yuǎn)的菜地旁邊有一堆擺放整齊的稻草。如果這些稻草是被風(fēng)吹下來的，它就不應(yīng)該這么整齊。
果然，稻草下方藏著一塊木板，而木板的下面，則是一個黑漆漆的洞。
洞里躲著的人被嚇得不輕，發(fā)出一陣咿咿呀呀的叫聲，蘇牧下的洞去，火把的光芒收斂了很多，借著微弱的光亮看見了蜷縮在角落的祖孫二人，老婦人早已用身子護(hù)住了自己的小孫女，小女孩從臂彎里露出驚恐的眼神看著蘇牧。
“呃……我不是壞人”不善言辭的他只能用最直白的話表明自己沒有惡意。
可是，這樣的世道，誰又會相信呢。
老婦人壯起膽子，聲音顫巍巍的，手上動作卻是將孫女護(hù)的更緊了。
“老……爺，米缸里還……還有些糧食，肉干不多了，都給你，都給你。”
一邊安撫著孫女，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開米缸的蓋子，露出灰白的大米，這半缸子大米足夠兩人熬過今年了。
老婦人把孫女的頭抬起來，顯然是費(fèi)了些力氣的，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叫哥哥，哥哥不是壞人。”
小女孩的驚恐神色一點(diǎn)沒有減弱，但還是顫巍巍的叫了聲
“哥哥”
這個六七歲的女孩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堂妹，在蘇府里為數(shù)不多讓他感到溫情的親人。在他躺在床上那幾年，堂妹總是會躲著嬸嬸，偷偷從窗戶外面給他扔點(diǎn)吃的。
‘蘇州的紅豆酥、桂花糕，走街串巷叫賣的麻糖，柳記的牛肉包子，城南的蜜棗……’
他有時候也會嘗一點(diǎn)，不過身子虛弱的他不能吃太多，只是珍惜這些難得的溫暖。
不知道怎么才能讓祖孫倆安心的他只能選擇離開這里。
看到蘇牧向上爬的舉動，老婦人漸漸放松了自己的雙臂，示意孫女不要動之后，貼著土壁，慢慢朝蘇牧這邊走過來，從繩子上解下兩塊干肉，遞給蘇牧。
可能是為了討好，可能是想讓蘇牧填飽肚子，但不管怎樣，蘇牧心里那股弦被撥動了。
喉頭有些發(fā)緊，他手忙腳亂的在身上摸索著什么。
火把打在木板上，洞內(nèi)燈光一陣晃動，同時發(fā)出“咚”的一聲。
突然的動靜將祖孫倆嚇得不輕，老婦人連忙跑回去抱住小孫女，不住地安撫她。
小女孩也終于忍不住了，捂著嘴巴落下淚來。
對于這樣的變化，蘇牧感到很抱歉，不過好在找到了他要的東西，一塊玉牌，正是賴五塞在他嘴里那塊。
“這東西應(yīng)該值不少錢，等災(zāi)荒過去，拿去城里換點(diǎn)銀子”
繼續(xù)待著這里只怕會讓這可憐的祖孫擔(dān)驚受怕，蘇牧三步并作兩步，爬出洞穴。
離開的他還不忘將木板上蓋著的稻草撥亂，又用腳掃了一些黃土做掩護(hù)。
潮濕的洞穴里，緊緊相擁的祖孫倆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小女孩壯著膽子，向洞外用顫抖的聲音輕聲喊道。
“哥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