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渡,鬼門引”,罵這塊石碑晦氣一點不假,這山里山外的,左右尋摸高不見樓低不見路,您老倒是把路指一指,總不能讓人無頭蒼蠅四處轉(zhuǎn)吧?再要碰到一批尸爺,多好的運氣也無用??珊捱@破石頭又臭又硬,砸還砸不爛。
也不知是因小兒嘴上不敬,這石碑底下變戲法般冒出一道青光,竟躥出一道鬼影,見人便笑還張牙舞爪的,“嘎嘎,此路是我開,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咦?你怎么是個營養(yǎng)不良?”
眼前這人臉比紙還白,渾身青悠悠,鬼森森,一雙黑洞洞,嘶牙咧嘴,就這幅揍性還好意思說別家營養(yǎng)不良,還這樣走來左三圈右三圈拿眼把人瞧,是叫吳醒見了也納悶一時:“好像這家伙剛才跳鬧而來要劫財?”索性他眼珠子一轉(zhuǎn)全當沒聽見,畢竟眼前這位是個穿長袍大褂的嘛,便就拿起生疏的禮數(shù)一抱拳,“原來是前輩!敢問這位大哥怎么稱呼?小弟剛從鄰山那團白煙里逃出來,實不知這里究竟是何方地界,還望指教一二?!?p> 這話聽來怎么那么別扭,那輩分怎么越搞越亂,想眼前這位營養(yǎng)不良怕是被勾來時把腦殼跌壞嘍,鬼影這般想來有樂子了。于是,他尋了石碑當屁墊,再而清了清嗓子是打算助人為樂呀,“鄙人陸大有是也!原來你是新來的呀,放心一切有我,有什么需要問的你盡管開口。至于西面那團迷霧叫‘白霧嶺’,專門伺候你們這號的?!?p> 老話說:走路腳尖不著地,生來是個短命相。瞧此人方才那幾步走,吳醒看這家伙不像好人,便有意與此人保持著一定距離。不過,防歸防,他憑著這副老實巴交的面相嘴上老不客氣,一口氣問出十幾個問題,也不事前打聽打聽這“卦錢”該舍幾兩,想來要使個賴賬的本性,也不是個好人。
“慢著,慢著,哪有一次問這么多的,叫我如何回答?!标懘笥猩熘p手阻止著,頓了一頓,搓著手,又在袖口處摸了摸,察覺到對方不愿與人走得太近,倒也不見怪罪,“此處乃地府邊緣地帶,專門收攏新進亡魂,你要走黃泉路得過鬼門關(guān),就在山北那頭?!?p> 說話間,老鬼陸大有見這營養(yǎng)不良也學(xué)著拿眼把人瞧,他便仰頭一笑,“看出你這異樣來了?是啊,你都快透明了,哪有我等鬼魂應(yīng)有的雄壯?!?p> 那家伙搖頭晃腦的,好生幸災(zāi)樂禍,致使吳醒臉上直抽抽,他是好奇,不都說地府煉獄十八層,所有人都得進去贖罪嗎?可眼前這個家伙死都死得自在,又是個什么路數(shù)。
“你歸西那會兒聽到鎖鏈叫了吧?那叫‘引魂鎖’,地府之舌,勾魂之用,凡亡靈無敢不從。想你這幅營養(yǎng)不良,是不是來時路上嘴不干凈?”打量旁人這功夫,陸大有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塵土,轉(zhuǎn)身又來到石碑前,撣了撣灰塵,抱著手坐到了上面,很是高人在在。
天地可鑒,這罵天不罵地,吳醒向來是個實誠人,怎么著也不敢騎在地府頭上拉屎。如此說來,自己無骨無肉是招人記恨?于是他便多問一句,“敢問矮崖下大土坑里頭那些個怎與你我……”
“哈,那些個比我可老多啦!你來時惹了事想在下邊找個靠山?放心放心,在此處再多待上些年月,你有的是機會?!?p> 這句話叫人聽得真,而對方說到“在此處多待些年月”時,那嬉皮笑臉的顯然別有深意,讓人不得不揣摩一二。
“別想岔啦,你有沒有像我這樣一幅肉身,與你當前這幅營養(yǎng)不良之異樣無關(guān)。要說這事得提到鬼門關(guān)前有一股‘風(fēng)’,叫‘五鬼冷風(fēng)’,能活人白骨,敢教人再整雄風(fēng),嘿嘿,你懂的。只不過,在它之前還有一站繞不過去,叫‘鬼門引’,差人把守,你得上交‘路引貼’才能放行,否則,哼哼,殺威棒伺候?!?p> “地府”對于人來說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詞匯,人間里有它的總總傳說。相傳地府有十八層,用于懲罰生前所犯罪孽。且是惡鬼橫行,有噬人妖魔。既有惡鬼,必有管制。行過鬼門關(guān),踏過枉死城,再渡過無邊血海就到了閻羅殿。閻羅,主管刑罰。這一切都只是人間的傳說而已,里面有多少是真無從得知。
陸大有提供的信息有些多,有些聽說過,有些聞所未聞,不成想做個鬼還挺不易,正當吳醒記住緊要處再問時,鄰山白霧嶺方向忽“颼”地又躥出了一個亡靈,是人一般面貌,渾身黑黝黝,不似他這般慘白透光。
一見此人正于山腳東張西望,如是迷途羔羊有待高人指點,一時間叫陸大有抖擻精神跳下石碑,此等惡笑浮生,也叫吳醒在旁細品之下無不悟出個“買賣上門了”的意思。
果不其然,人影一晃,陸大有往山腳搶步躥得極快,可是沒等他沖出多遠,山腳下那人胸膛前突然鉆出了一把寒光森森的大刀。繼而叫吳醒望得真切,是另有一只鬼爪從后面擒住了此人的頭顱,再而刀身抽回,人已身首異處,連嚎一聲都來不及!好個朗朗乾坤,地府里惡鬼噬人果然名不虛傳,叫人怎不心驚肉跳。
此刻,光聽不遠處那陸大有痛失寶山之惋惜,也知山腳下那已死之人被掏膛之異狀是為緊要處。萬沒想到,行兇惡鬼這般狠辣,掏人腸胃還惡笑連連,竟還從中抽出一張“長三次,寬二尺”的黃紙,同時快速轉(zhuǎn)身便向山北深處逃竄。
可憐還沒有好好看一眼這個世界,就要煙消云散了。只見那亡靈的頭顱和身體,就像燃燒的紙張一般,一點一點的化為了青煙,隨風(fēng)消散。
如此一來,陸大有急得咬牙切齒,滿面橫肉斗跳,跟之前簡直判若兩人。忽地“鏘”地一聲,他一模袖口竟憑空抽出一把長劍,并沖山腳下高聲叫罵,“站住嘍,交出路引帖,饒你不死。”
瞧沖下去這人真急了,近七十多度的斜坡說出遛就出遛下去,楞不怕摔死!而此刻再聽不懂那叫“路引貼”的三尺黃紙有多重要,那吳醒這趟死得真不冤,便不暇思索也緊追上去。他并非兇殘之人,更沒有打劫的意思,只是這“除暴安良”撞上了這檔口,當取不取,無礙我男兒雄風(fēng)。
前方怪石林,陸大有持劍追殺正捉急,眼看那兇徒鉆入石林之中,一溜煙沒影了!叫吊在后頭那吳醒看來,這家伙必定常做此等勾當,否則附近山貌不能摸得這般清楚。
待得他兩人趕到,石林之中依稀能聽到刀兵相接的打斗聲。兩人一對眼知道糟啦,也不招呼,各自貓著腰,以各種怪石為掩,躡手躡腳摸了過去,盼個時機來撿漏。
好家伙,這半路殺出來的神仙們也兇得緊,一把大刀晃晃迎頭向那名兇徒砍去,而兇徒并不招架,只急急避開,是想觀其犄角圍攻之勢是否還有突破口遁也。
要逃哪那么容易,爺們們既然來捕,必然做好萬全準備。這時,另有一名截殺者趕在同伙招盡之空隙,猛橫刀斬來,是要叫人無力喘息。
前方正喊殺不絕,招招致命,三人死斗不休,當看出新進截殺那兩位的刀法身位配合得出奇巧妙,吳醒估計藏在暗處那陸大有這會兒心里正打鼓呢,想必?zé)o意加入纏斗。而他自己更沒那份本事了,之所以跟來,是想弄清楚“路引貼”究竟打哪來,又有何奧妙,竟能讓人冒著挨刀的風(fēng)險四處行兇。
不遠處正刀光劍影,斗到關(guān)鍵處。吳醒轉(zhuǎn)回頭剛好見到那兇徒好大的本事,以一敵二,竟能憑借身位靈敏一刀砍下他人一條小臂,又正待舉刀結(jié)果對方時,天空一瞬間暗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壞事了。”幾名惡鬼同時驚呼,更是再不理會彼此恩怨,齊齊抱頭鼠躥。
一眨眼的功夫,這怪石林里,陰風(fēng)呼嘯,鬼哭狼嚎。趕在黑暗吞沒最后一絲光亮之際,吳醒抬頭見得黑云壓頂之內(nèi),猛奪出大量鎖鏈,是為大禍也。
由于此時太黑,無法視物,只聽得一聲哀嚎“啊……”,也不知是誰遭了毒手,聽得吳醒心里發(fā)慌得緊,手不停的在空中劃拉著,想尋著石頭摸回去。
“看你這人不錯,想活命就跟我走?!?p> 也不知這陸大有是如何聽聲辨位的,吳醒只管抓著他的肩膀,任由對方引路。好在進入石林并不算太深,兩人七拐八扭的還真繞了出來??墒羌幢愠隽耸?,外面的黑煙依然是遮天蔽日,滾滾流云中鬼影重重,好不嚇人。
“啊……”
又是第二個倒霉鬼遭了厄難。
直至此刻,吳醒兩人腦門上的冷汗就沒下去過,幸虧外面沒有石塊攔路,還留了點光線,這便甩開了膀子徑直朝著一個方向逃了過去。
一路飛逃,頭頂上的黑煙里不時冒出鬼臉,沒想到里頭全是陰魂厲鬼。瞧這陣勢,連周遭那些那么大的石頭都被陰風(fēng)刮飛而起,正牽引著它們繞著石林盤旋不定,恐怕要不了多時,這一片所有東西都會被吞入滾滾黑煙之中。
“加把勁,后邊颶風(fēng)正在成形,卷進去就沒命了?!标懘笥谐吨らT喊到,真乃陰間自有真情在,好弟兄。
“這還用你說呀?!眳切褢?yīng)聲里那樣捉急,他真是體會到什么叫“人在前頭跑,魂在后頭追”的滋味。
兩人亡命飛奔,不僅僅是吳醒這一處,以石林為中心,方圓幾里之內(nèi)所有亡魂都遭了殃,時不時還傳來遠近不一間的慘叫此起彼伏。
黑煙里展開的鎖鏈就像觸手一般,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并不斷地鉤走里邊的亡魂,也不知這些家伙如何得罪了它。
黃泉路上莫回頭,鬼門引前無老鬼。
無法之地多冤魂,怨聲載道難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