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她想看海里的鯨魚

　　再次來到東交民巷，那個獸頭紅漆木門正立在巷口約二十三步的地方，整座宅子在黑夜中沉默地矗立著，仿佛一直在等待她們。

　　“這次不需要摔杯子了？”陳雯雯上前叩動門環(huán)，門“吱呀”一聲開了。瓏兒的臉從門后冒出來：“你們終于來了，師父等你們好長時間了?！?p>　　瓏兒引她們進了門，道：“師父中午那會帶回來一個人，一來就問你們在哪?，F(xiàn)在師父正給治著?！?p>　　“誰？”

　　“他來那會差點死掉……金眼睛的，沒說名字?！?p>　　金眼睛……何殊心瞬間涼了半截，她和陳雯雯幾步跑進前廳，瓏兒急急忙忙追過來，指著一個側(cè)門：“在那邊——”

　　何殊抬頭看龔兒指的側(cè)門，無意間瞥了前廳的牡丹壁畫一眼。只那一眼，何殊就判斷出，上面的花狀態(tài)又變了。

　　何殊沒來得及再想，推門闖了進去。

　　洛書城疲憊地趴在床上，裸著的上半身纏滿繃帶，沒帶眼鏡，嘴角有淤青，頭發(fā)凌亂，眼睛泛著金色光芒，如同熔金，此時正稍稍側(cè)頭，看著何殊與陳雯雯。龔師傅帶著一副奇丑無比的眼鏡，一手捧書，右手邊放著一把銀針，正一根根往洛書城身上扎。

　　“洛，洛隊……”何殊喘息著，大腦一片空白。她與陳雯雯只離隊一天，洛書城，一個高級能力者，就在安全區(qū)內(nèi)差點死掉？

　　“怎么回事？！”陳雯雯在何殊后面驚叫起來。

　　洛書城似乎想做個安撫的動作，但手掙扎著抬不起來。龔師傅喝止道：“別亂動，扎錯了穴位能給你扎癱瘓！”

　　洛書城頓時不動了。他聲音沙啞，開口道：“有人暗算，我沒防住……不過箱子沒事，我藏起來了，很安全，不會被發(fā)現(xiàn)?！?p>　　何殊擔(dān)憂地看著洛書城，洛書城接著解釋道：“我猜，我跟顧無憂帶回來的東西擋了誰的路。顧無憂帶著東西離開，你們?nèi)チ藮|交民巷。我把車停在咱們的臨時據(jù)點，大概是凌晨那會，我下車透氣，飄過來一陣很淡的煙氣……那應(yīng)該是一個高級能力者的異能，非常隱蔽，我到處找沒看到人，但毒氣已經(jīng)進入了我的身體。很快我出現(xiàn)中毒的癥狀，身體也跟著麻痹，幾乎無法動彈，靜峰扶我上的車，接著一群異能者不知從哪里冒出來，進了據(jù)點，把車輪胎扎爆。我拿槍和他們周旋，大概撐到接近中午。最后中毒太深落了下風(fēng)。奇怪的是，他們壓根沒找什么東西，看樣子只想要了我的命。而且我們打了這么久，安全區(qū)居然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看樣子居然默許了這次械斗。幸好靜峰小哥沒被特別針對……

　　最后是龔師傅突然出現(xiàn)，救下的我。”洛書城看著龔師傅，誠懇地道了聲謝：“龔先生，看樣子小殊和雯雯已經(jīng)完成了您的任務(wù)，我也欠您救命之恩。不過我有些事情想不清楚，您可否給我們說說？”

　　龔師傅嘆口氣，放下手里的書，沉默地看著洛書城，何殊，陳雯雯三人。

　　“你們值得信任?！饼弾煾嫡f：“孩子們，安全區(qū)已經(jīng)太亂了?！?p>　　“不過事情要一件件來。”龔師傅道：“你們的任務(wù)怎么樣，讓我看看？”

　　何殊從懷里掏出一塊血紅色的a級喪尸晶核，它在燈光下發(fā)出奪目的光。

　　龔師傅拿著晶石，點點頭收起來：“陳雯雯小姑娘，跟我過來。”

　　接著，他把剛剛拿著看的書扔給何殊：“給，照著扎罷?！?p>　　“什，什么？”何殊捧著書，低頭看上面畫著的男性裸體和穴位位置，滿目疑惑。

　　龔師傅沒好氣道：“我做的針，零基礎(chǔ)也能扎針灸，時間不多，照做就是?！彼履歉背舐难坨R，放在桌邊，指指書，示意何殊仔細看著。

　　陳雯雯朝何殊與洛書城道拜拜，跟著龔師傅走了。留何殊莫名其妙地看看書，再看看洛書城。

　　洛書城笑了下，對何殊道：“照著扎吧，壞了算我的?！?p>　　何殊：“……”她嚴(yán)肅地看著洛書城，并不希望他拿自己的傷勢開玩笑。

　　洛書城講笑話失敗，只好補充道：“你看見前廳的牡丹壁畫了嗎？龔師傅還是很有本事的。”

　　“那個會變的牡丹壁畫？”何殊盯著書，但拿在手里很不方便，干脆把它放在桌子上看。何殊隨便拿了跟順眼的針，對照洛書城的背部，判斷穴位。

　　“沒錯。”洛書城道：“龔老把我?guī)нM來的時候我是半昏迷狀態(tài)，所以他沒避著我。我大概瞥到壁畫上，其中一朵牡丹凋零了，然后老爺子看了好一會。”

　　“牡丹壁畫一定有無論如何外人都不會發(fā)現(xiàn)的秘密。”何殊道：“否則老爺子不會把它放在前廳里，所有人都能見到的地方?！?p>　　“是的?！甭鍟怯行┗杌璩脸恋?，勉強提起精神道。接著，何殊把手里的針往她看準(zhǔn)的穴位扎了下去。

　　洛書城“嘶”一聲，猛地一個激靈，整個人幾乎翻身掉下去。他緩緩神，虛弱道：“我要死了……”

　　何殊尚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她又往穴位上扎了一根針。洛書城垂死病中驚坐起，翻身推開何殊：“還是不要扎了，等龔師傅過來……”

　　“啊，很疼嗎？”何殊愧疚道：“我輕一點?！?p>　　她看著桌上，想找點什么緩解洛書城的疼痛。然后她看到了那副奇丑無比的眼鏡。

　　何殊與龔師傅相處，能看出他并不近視，也當(dāng)然沒必要戴眼鏡。而針灸的針是他做的，或許這個眼鏡也是他做的？何殊戴上這副丑陋的眼鏡。

　　眼前一瞬間多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字，四周出現(xiàn)了，類似文字框一樣的東西。

　　“？”

　　何殊皺著眉，看著面前的文字框。

　　“神奇眼鏡，由天才匠人【造物師】所制，在特定的人手里有獨特的作用?！?p>　　何殊疑惑地扶了下眼鏡。面前的文字框開始跳動，后面多了一句話：“神奇眼鏡被喜歡的人摸了，快樂值+1”

　　何殊更迷惑了。一想到龔師傅是帶著這個眼鏡跟她對話，就感覺很奇怪。

　　文字框又開始跳動：“眼鏡只在喜歡(劃掉)特定的人手里有獨特的作用，【造物師】制造了眼鏡，但不屬于特定的人?！?p>　　哦，就是說龔師傅看不見是吧。何殊奇怪地想，龔師傅這是給眼鏡里塞了個ai嗎？怎么這么智能。

　　她看向洛書城，發(fā)現(xiàn)他身旁也出現(xiàn)了文字框。

　　文字描述……

　　姓名：洛書城

　　性別：男

　　狀態(tài)：虛弱，中毒，疼痛，因沒有講出合適的笑話而心情欠佳(此處文字標(biāo)紅，左上角掛著紅色的debuff標(biāo)志)

　　何殊：“……”

　　她撇撇嘴，洛書城下面的文字描述里有“喜歡的人”，何殊忍了一下，移開目光，又移回來。

　　只看一眼，她會保密的，畢竟洛隊看著就是一個高冷精英的形象，會有妹子喜歡他，但是他不會喜歡什么人……

　　喜歡的人：熊大王

　　何殊：“……”

　　她就知道。且不說熊大王是不是人，這人居然一直惦記她的小狗！哦不對小狗養(yǎng)沒了。

　　何殊陷入了悲痛與反思中。

　　她低著頭，看見了自己手里的書和手邊的銀針。

　　物品：銀針(龔師傅制作)

　　作用：用于針灸

　　特點：有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識，不管使用者能否將針扎進穴位，它都能自己修正方向，扎進正確的位置(搭配穴位指導(dǎo)書籍使用效果更佳)

　　什么？何殊又看那本穴位指導(dǎo)書籍。

　　物品：人體經(jīng)絡(luò)穴位使用圖冊(龔師傅制作)

　　作用：用于研究人體穴位(不能用于觀摩人類裸體)

　　特點：讓人類在扎針時以為自己扎準(zhǔn)了。同時具有緩解疼痛的作用(搭配輔助眼鏡使用效果更佳)

　　什么？什么？

　　何殊猜自己現(xiàn)在的表情一定非常奇怪。因為洛書城看著自己的表情，已經(jīng)有點慌張，開始用不易覺察的動作摸自己的臉和頭發(fā)了。

　　本來何殊沒這個眼鏡，是不會發(fā)現(xiàn)洛書城在慌張的。畢竟他維持著一年365天都不變的冷漠表情。

　　但是洛書城的狀態(tài)欄里，多了個形容詞叫“疑惑，奇怪自己為什么會被人用奇怪的表情盯著，幸好他記得自己的褲子拉鏈?zhǔn)抢狭说摹薄?p>　　何殊仰頭望天，然后摘下了眼鏡，決定給別人留下一點體面。

　　“我知道怎么扎了，洛隊，這次一定不疼?！焙问獾馈?p>　　“嗯?！甭鍟翘苫厝?，何殊從他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出一絲不情愿。

　　何殊一手拿書，一手扎針，她大概把針扎向穴位附近，針果然偏移了一點，跟穴位對上。

　　“具有緩解疼痛的作用”的穴位書也起到了作用，洛書城這次沒再疼得翻身下來。

　　一番坎坷，總算扎完了針。洛書城過于疲憊，半休克地睡著了。何殊左右沒有事做，又拿起那副丑丑的眼鏡。

　　這次不看別人。她對自己說，然后戴著眼鏡望向屋內(nèi)的鏡子。

　　眼鏡會怎么評價自己，她實在很好奇！

　　眼鏡中緩緩出現(xiàn)幾行字。

　　姓名：何殊

　　性別：女

　　狀態(tài)：好奇，疲憊，%＃：*.(故障，無法測定)

　　喜歡的人：%＃：*.

　　眼鏡上的文字模糊閃爍片刻，就在何殊以為它會壞掉的時候，眼鏡接著顯示道：

　　喜歡的人：【先知】，%＃：*.

　　何殊懵了一下，時宴排在這么靠前嗎？她喜歡的人是時宴？？？

　　文字一點點跳出來。

　　喜歡的人：【先知】，陳雯雯%＃：*.

　　何殊這才在心中暗自嘟囔：就是嘛，她很喜歡大家，并沒有對某個人有什么特別的偏愛才對。

　　喜歡的人：【先知】，陳雯雯，熊大王，顧無憂，洛書城，李水

　　此生之憾事：陳雯雯，洛書城，李水，梁潯及無數(shù)隊員之死，自殺，【先知】陷入瘋狂，諸法用盡不得解脫(劃去)

　　此生之憾事：陳雯雯及無數(shù)隊員之死，【先知】陷入瘋狂%＃：*.

　　文字到這里再也沒有顯示。一雙湛藍色的眼睛透過鏡子，安靜地與何殊對視。那是何殊自己的眼睛，但那來自一個前世的，傷痕累累的靈魂。那是經(jīng)歷了種種顛沛流離之苦，曾經(jīng)失去一切的【何殊】。

　　小殊，鏡子里那個人看著她。你要快點跑，再快點跑，直到你能一直向前奔跑。超過時光，超過那個必將到來的宿命，去到屬于你自己的，新的結(jié)局。

　　可我就是你，何殊說。

　　我不是你?！竞问狻空f：你是你，而我是我。我經(jīng)歷所有苦難，接著走向無可挽回的死亡，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幸福。

　　你，還有【先知】?！鞠戎窟^得很辛苦，我又對不起他，所以拜托你，幫幫他。

　　我就是你！何殊眼里含了淚。我們曾有一樣的平凡生活，一樣的情感一樣的性格，我們只是經(jīng)歷不同，記憶并不互通，僅此而已！

　　我就是你。何殊微微顫抖著。否則憑什么你要承受一切痛苦，而我被保護被偏愛，坐享你的成果？

　　【何殊】有些驚訝，然后她笑了。是那種很真誠，很溫柔的笑容。好的。那這樣的話，等到時機成熟，我會把記憶留給你。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替我活著。如果可以，我想看看海里的鯨魚，噴出來的水柱把人打濕，海和天一樣藍。就這樣。

　　何殊看著鏡子。她的眼中藍色仍未褪去，有如波瀾壯闊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