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祭天女（下）

　　季復(fù)安晉升為益安公主的消息在宮中一下就傳開。

　　有人恭喜有人竊喜，也有明白人偷摸心疼和惋惜。

　　那天，她一個人去了臺獄。

　　獄中的氣味嗆鼻，饒是用帕子遮了口鼻，也讓她覺得血腥氣撲面而來，入肺后讓人咳嗽不止。

　　“大殿下?！彼袢諑Я瞬秃校镞吺切┚撇?。她的身份，再于大殿下面前行禮，已經(jīng)不妥。

　　周明微沒受什么委屈，獄卒們也都是些勢利眼，瞧著毛惟驤倒臺，紛紛來巴結(jié)起了大殿下，他在這里，連鐐銬都沒戴，床單被褥全部都有人來換洗，頭發(fā)都不曾亂了分毫。

　　他心里鄙夷這群拜高踩低的東西，卻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你來了?！边@是周明微從除夕夜到現(xiàn)在，第一次再見到她，“復(fù)安姑娘，你清瘦了許多?！?p>　　季復(fù)安嘴角帶著淺淺笑意：“我瞧著大殿下倒是胖了?！?p>　　她心猿意馬，玩笑開得并不好，但周明微很給面子地干笑了兩聲。

　　“殿下放心，過幾日，您便可以出去了?！?p>　　敏銳的洞察力讓周明微好好打量了一番季復(fù)安，她臉上的笑三分假六分虛，一分勉強。

　　“你面圣了？”

　　“對啊，陛下圣明，還將我封為了益安公主，以后，我與殿下，倒是一樣的人了?！?p>　　他在臺獄里倒也隱約聽了些關(guān)于季復(fù)安的事情，她聰慧機敏，不會不明白這封號背后的含義，承蒙皇家的恩賞越重，結(jié)局就越慘。

　　“太醫(yī)已經(jīng)替我……本宮號過脈了，圣上也已經(jīng)知曉了殿下將回龍丹喂給了本宮，不日，便可真相大白，至于時疫之事，恐要死無對證了?！?p>　　“時疫之事本殿也聽說了，眼下肆虐地很，”他卡在嗓子眼里的話，說出來太殘忍，不說，又害怕她真的不明白其中含義，他猶豫著，“你可知，父皇封你為益安公主所為何事?！?p>　　“自然是以死祭天，為宸朝上傳下達，以求天恩庇佑，消疫賑災(zāi)?！?p>　　她說得坦蕩，一副淡然的樣子，好似祭天女是別人一般。

　　“你答應(yīng)了？”

　　“殿下嘗嘗吧，都是小廚房做的，本宮廚藝不佳，就是想做也做不來這些?！?p>　　大殿下知道自己問也是白問，接過季復(fù)安遞來的象牙箸夾了一口菠菜。

　　他不愛吃菠菜，覺得很苦，今日放在嘴里咀嚼，倒覺得這菜的苦味不過爾爾。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可此時此刻卻還是覺得風(fēng)在眼中化成了水，一直涌啊涌。

　　“抱歉，是本殿害了你?！?p>　　他后悔當(dāng)日送了那盤糕點。即便不是祭天女，私相授受的罪名，季復(fù)安也必死無疑。

　　“殿下說什么呢？若沒有殿下，本宮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是一抔黃土了。本宮這是為國祈福，走的可是天道，是上上之道，多少女子，想做祭天女，還不夠資格，我本就是一介孤女，若真能如此體面，也是為我季家光耀門楣了。”

　　皇上的恩情，就算賜死，也是人人爭之而視其榮。

　　周明微第一次覺察到了君父的殘忍。他不知道如何再接著季復(fù)安的話往下說，今天的酒菜，都是好酒菜，卻讓他覺得味同嚼蠟，飲而不醉。

　　他們靜靜地做了好一會兒，直到獄卒過來，說天色不早了，益安公主該回去了。

　　比起周明微的淡定，二皇子府此時已經(jīng)炸開了。

　　周顯允到底是比周明微年輕兩歲，遇事總是不信命，想要碰上一碰。

　　“她同意了？”

　　“季姑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益安公主了?！碧泼鞫Y說話只點三分。

　　“糊涂！她這不是自尋死路嗎？”他的眼里，自己的父皇一直是以仁政治天下，季復(fù)安這樣的小小女子，父皇又怎會下如此狠心。

　　“回殿下，聽說，大殿下將自己的回龍丹喂給了季姑娘。與皇子私相授受，本就死罪，若是能做祭天女，倒還算不錯?！?p>　　周顯允沒說話，看著唐明禮的眼神頗有些深意。

　　“私相授受，別人不知，大伴難道你也不知嗎？”

　　他當(dāng)然知道，真正于季復(fù)安私相授受的除了他家殿下，與大殿下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

　　可天下這么多人，二殿下說了不算、大殿下說了不算，皇上怎么說就怎么算。

　　眼下，已然是個死局，季復(fù)安和大殿下，二者猶如熊掌與魚，孰輕孰重在殿下這里分不出，可在圣上面前，便是不用猶豫的唯一答案。

　　救皇子，除禍水，又能安民心，他唐明禮就想大逆不道地問一句二殿下，若是您在龍位，又該如何選擇。

　　“可本殿也救過她的命，本殿沒有讓她死，她怎么能死！”

　　他在季復(fù)安的事情上，永遠感性占七分，僅留三分理性。

　　“殿下，您別急，索性皇后娘娘那邊還沒好利索，咱們還有時間想辦法?！?p>　　有何辦法，不過是拖延之計。

　　如今恐怕除了大殿下和二殿下，沒人不盼著季復(fù)安早些祭天，若是不盼，那也是不甚在意的，比如六皇子。

　　他府上的犬近幾日狀態(tài)不錯，斗場上贏了好幾回。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近正是他自在的時候，什么時疫什么祭天，都與他無關(guān)，即便沒有得償所愿絆倒大殿下，但好在麗妃和皇后娘娘吃了苦頭，他這場賭早就回本了，至于季復(fù)安怎樣，他才不在意。他與皇兄們的日子才是長著呢。

　　“來來來，押上押上！”

　　唯有這賭狗場是他最愛的歡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