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驍對上萬淙黎,又哪能像與季遙那般坦誠,照實了說這東西取來只是走個流程,那不是缺心眼,自討苦吃么?
終究他還是對這位做事不怎么正派的爺隱瞞了些許,打著馬虎眼兒,繞過了這個話題。
付驍保持著謙卑的態(tài)度,對萬淙黎解釋說:“江湖上有規(guī)矩,在切磋上掛點兒彩頭也是常事,雙方交手也向來點到為止,并非一定要爭個你死我活。和小輩計較,他們臉上也不好看。再者,把命丟在一個死物上,不值得?!?p> “那倒是。”
萬淙黎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又把目光拴在了自己手中的錦袋上。
他挑起一邊的眉毛,隨口道:“不過,那是對你們來說。打今兒起,這玩意兒既然已經(jīng)入了我的手,便不可能再是死物?!?p> 付驍勾了嘴角一笑,卻沒有接話。
瞧他這話說得,勢在必得,野心滿滿。
若是付驍嘴欠接了這茬,說不定哪天就成了離經(jīng)叛道的同黨。
這可不是一般的“死物”。
集齊了五塊,就能另立新君,開啟全新的掌權時代。
看樣子,萬淙黎這是存心要折騰自己的老子。
恨不得什么時候找尋齊了,就什么時候亮出底牌。
先不說他最后能不能成功地反了那老皇帝,就是這中間的找尋過程,萬一被人撞破,那可都是要命的掉腦袋買賣。
付驍表面迎合著萬淙黎的高漲情緒,趁他不注意,不動聲色地把懷里那張紙又朝里面掖了掖。
他剛把手擺置到原位,就聽萬淙黎猛不丁冒出來一句,說:“你且放心去吧,你父親身子骨硬朗著呢?!?p> 這話題轉(zhuǎn)得極其生硬,付驍都覺著不合時宜。
付驍抬眼瞧了瞧萬淙黎,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倒是蠻真誠,不由心下了然。
看來,是自己幫著他把任務完成了五分之一,稍稍透了一點兒那個被囚禁的老父親的消息。
給付驍一個不那么甜,還卡嗓子的棗兒吃,以鞭策他好好干活。
這句話有關付驍父親的近況。
付驍聽了,也不過眉頭稍稍聚了些,這話從這邊耳朵進,又從那邊耳朵出。
他并不多追問,只是客氣地說:“多謝二皇子照拂?!?p> “也不知道見天給他喂的是什么,先前看著還干干癟癟的一老頭,現(xiàn)在精神矍鑠得很,持續(xù)回光返照似的?!?p> 萬淙黎小聲嘀咕,爾后又提高音量,催促付驍:“你可加快點兒動作啊,我可等著其他的呢?!?p> 付驍應諾了一聲。
萬淙黎站起身,抻了抻衣服上的褶子要走,付驍也跟著站了起來,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身前交疊,準備恭送貴客。
沒成想萬淙黎又轉(zhuǎn)頭,補了一句:“別因為身邊帶了個女人,就給我瞎耽誤事兒啊,仔細著點?!?p> 萬淙黎說完便瀟灑地走了,只留下付驍在原地琢磨,這突如其來的警告到底有何深意?
萬淙黎那人看著有些魯莽不靠譜,但好歹也是在深宮里混了十來年的資深宮斗人士。
臨走之前,特意撂下這話,肯定不是隨口那么一提,付驍少不得多想想,把前因后果都琢磨清楚。
有些事兒就跟酒似的,最怕后來起勁兒。
付驍稍稍一琢磨,原本輕松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臉上,心道:壞事兒了。
他一拍腦門,用手來回搓了搓臉這才冷靜了下來。
明顯,萬淙黎知道與他同行的人員里,除了莫迭之外,還有這么季遙這么個女的。
只是,萬淙黎又是如何知道的季遙?
付驍按著太陽穴,只覺得頭疼。應該不是莫迭多嘴,也不能埋怨小二嘴碎。
思來想去只覺得是怪他不夠謹慎,明目張膽地帶著季遙出門刷街,形影不離的,可不招人眼球么。
萬淙黎專門在說完付驍他老爹那個話題之后,把季遙單拎著提出來,很明顯,目的并不是為了八卦他這位錦音山莊的少莊主如何如何風流,出一趟門身邊還要帶個妹子。
潛臺詞無非是讓他當心注意。
萬一要是拖延了時間,就要拿那個她,當做威脅交易的籌碼。
當真陰險。
不然怎么說人不可貌相。
別看萬淙黎長了一張還算端正的臉,可既然有綁了錦音山莊的莊主行徑在前,再干出這等腌臜事,付驍覺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此時他的心,就跟被辣椒蹭過了似的,火燒火燎的。
自己的親爹付傳莫名其妙地被萬淙黎的人綁走,他都不見得這么心慌。
那畢竟是他爹,一個大老爺們兒。
想來付傳能掌控錦音山莊那么些年,怎么著也曾是個人物,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他也不是徒有虛名,自然是有真功夫護體,吃過苦受過傷,一時半會的困境影響不了他。
再說,他還有個這么牛批的兒子在外奔走呢不是?
可季遙畢竟不一樣。
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家,若是被萬淙黎那種家伙帶走,那便是羊入了虎口……
退一萬步說,萬淙黎就算是個君子,不想著做禽獸那檔子的事兒。
若是哪天,他對季遙稍稍有些好奇,查一查她的底細,那可真就玩兒完了。
那可是害他不淺的金牌女俠梅淺的親閨女。
萬淙黎能手下留情?
防護措施是一定要提前做好的,容不得有半點閃失,不然付驍鐵定心疼加后悔,郁郁終日。
他之前就曾保證說,要護季遙周全,也不是不負責任的隨口一提。
這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的。
失信于別人都還好說,季遙可是他日夜思念深深惦記的人呀。
雖然到了現(xiàn)在,他都還沒正兒八經(jīng)地挑明……
付驍難得因為這點兒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著急上火。
他就是武功蓋世也是民,那萬淙黎再沒官職也是個皇子,他拿什么跟天家斗?
目前,付驍也確實想不出什么上上之策。
唯一的辦法,就是趕緊和萬淙黎拉開距離,從胥城離開,奔下一個目的地去。
想到這,付驍便飛奔至莫迭的房間,把打著呼嚕,補覺睡著正香的莫迭搖了起來。
他急急交代了兩句,沒等莫迭揉開懵懂的睡眼,又沖了出來,敲開了季遙的門。
“你現(xiàn)在換一套尋常的衣裳,把行李收拾一下,晚一些我們便出城。”
付驍對著季遙這般吩咐道。
季遙眨巴著眼睛,以為自己聽岔了,便當著付驍?shù)拿妫衙婕喌囊唤浅读讼聛?,輕聲詢問道:“咱倆這出戲算是演完了?我也不用打扮成胡姬啦?”
付驍匆匆點頭,補充說:“對,穿著盡量不打眼就行。你翻翻包袱,莫迭之前應該準備了那么幾套的?!?p> “哦,行?!?p> 季遙嘴里應著,只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她可從沒見過向來都端著姿態(tài)的付驍這般慌里慌張,又聯(lián)想到方才萬淙黎的突然到訪,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她攔住付驍,小聲問道:“剛才二皇子都和你說什么了?”
那種話付驍不便與季遙多說,只能一本正經(jīng)地撒謊:“也沒什么,不過就是夸了夸我辦事兒有手段,剩下的四塊又催得緊了些,讓我們盡早動身。不然的話,他可就要親自敦促我們,一路同行了?!?p> “我的媽啊,那你還在這嘚吧個啥啊,還不趕緊回去收拾呀,等著和那位一齊上路???”
季遙一驚,急忙把付驍往外推,罵罵咧咧地抱怨道:“也不知道那個二皇子究竟什么脾氣,就那么著急忙慌地非要把自己親爹擠下去?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逆子。”
付驍很是配合地被季遙一路推至門口,說了句“收拾好了過來喊我一聲”便被關在了門外。
他剛一回頭,就見莫迭委屈巴巴地露了半張臉,老不情愿地貼在門邊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lián)钢T框。
那一副死了丈夫、沒了娘的怨婦模樣,配上他的圓了吧唧肉嘟的臉,付驍身上是一陣惡寒。
這視覺沖擊太過違和,讓人看著直冒雞皮疙瘩,著實瘆得慌。
付驍走上前去,一把將這丟面兒的家伙拖回了房間,問道:“干嘛呢這是?裝可憐給誰看呢?”
莫迭的臉還帶著些許剛睡醒的浮腫,更顯得凄慘。
他扁著嘴,深吸一口氣,道:“少莊主你就算是不待見我也不能在中途把我撂下啊說好的一起把二皇子的任務完成換老莊主出來怎么能這么說話不算話。”
一如既往的不帶停歇,甚至因為莫迭此刻迫切地想向付驍求個說法,語速比平日里更快了一些。
也就付驍聽慣了習以為常,耳朵和腦子都還算跟得上趟,稍稍理了理,就搞清莫迭這般矯情的問題根源所在。
敢情他剛剛與這小子交代了那么些事情,聽話就只聽了前半茬“不用跟著”,后面的可啥啥都沒聽到心里去。
付驍也不知該做如何反應。
方才他匆匆忙忙過來,給莫迭交代的事,左右不過兩件。
一是通知莫迭,說他等不及明天啟程了,今天晚上就要帶著季遙先行離開。
讓莫迭暫且留在胥城,觀察萬淙黎的動態(tài),順便處理掉那批堆積在季遙房間的東西。
二就是等胥城所有的事情終了,那萬淙黎也不再繼續(xù)晃蕩,再讓莫迭按著地址前來,與他們二人匯合。
付驍暗暗無語。
合著自己把寫著地址的紙條也給了,什么話也交代過了,偏生趕上了莫迭迷迷糊糊沒睡醒的時候,愣是啥都沒記下。
那家伙還偏偏理直氣壯得很,也不知道精神頭在城西北角哪旮沓放著,竟然還敢在沒理清來龍去脈的情況下道德綁架,只聽了半拉就發(fā)散思維,見天以為自家少莊主有了妹子就用不上他這糟糠侍衛(wèi)。
付驍一把拎住莫迭的領口,然后就將一只手伸進了他的前襟,仔細地摸來摸去。
莫迭哪能意料到這些,當即一陣擰巴,臉憋得通紅,半天才擠出來一句:“少莊主你不帶這么玩兒的我也是有尊嚴的只賣藝不賣身?!?p> “你成天尋思什么呢!”
付驍?shù)闪怂谎邸?p> 這都哪跟哪兒?。窟@小子該不會趁他不注意,去那條花街找小姐姐玩了吧。
他雙指用力,將一張不怎么平整的紙條夾了出來。
這紙條還帶著不規(guī)則的毛邊,明顯不是仔細裁出來的。
從自己身上平白出現(xiàn)了這個沒見過的玩意,莫迭也是一愣,問:“這是個啥啊我咋沒印象呢什么時候塞進來的?”
付驍現(xiàn)在可是能夠確定,莫迭是真的記憶輪空,松開他的領口,沖著后脖頸就是一拍,清脆的一聲響。
“誒呀我的媽!”莫迭捂著脖子,下意識出聲。
付驍抄著手,問:“現(xiàn)在清醒了沒有?”
莫迭癟嘴,點了點頭。
付驍只好再將之前說的話重復了一遍,莫迭聽罷,不情不愿地低下了頭,低聲說了句:“行吧我知道了。”
莫迭雖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答應了,態(tài)度也明顯寫在了臉上,嘴里一點兒沒停,時刻嘟嘟不停,抱怨道:“哪有少莊主您這樣的說好地一起走中途就給我撒了手您也不想想和季遙那樣兒的能旅途無憂么哪有我貼心?”
付驍只當聽不見他的屁話,還真就頭也不回地離他而去,自行返回房間收拾行李去,在自己屋里等著季遙的消息。
他原本以為可以迅速撤離,趕在萬淙黎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之前,就地消失。萬沒想到的是,他還是低估了季遙收拾東西的速度,跟搬家似的,愣是讓他等了一個多時辰。
眼看著再等下去城門都要落了,付驍也坐不住了,走了出去,再次敲開了季遙的房門。
季遙臉蛋兒紅撲撲的,頭頂著薄汗,也顧不得擦就來開了門。
她已經(jīng)換上了一套極為素凈的衣裳,釵環(huán)盡卸,一副良家婦女的模樣。
這衣裳季遙穿著倒也能入眼,就是發(fā)型差了些,劉海一縷一縷的,被汗浸濕掛在腦門前,根根分明格外好數(shù)。
剛打了一照面,付驍就數(shù)清了那五綹劉海,只覺著甚是出戲,問她:“你這是做什么呢,出這么老些汗?”
話畢從懷里掏出了一條帕子,遞給季遙,示意她擦一擦額頭。
季遙接過,道了聲謝,在臉上輕輕按了幾下,又長吐了一口氣,道:“你來的正好,剛就想去找你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