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燼和展舒云一路燒過去，遙遙看去，就像一條自兩端引燃的火線向中間燃去。
然后，狹路相逢。
“別出聲別亂動！”余燼一把拉過展舒云藏進(jìn)狹窄拐角的暗處，凝神屏息。
余燼知道展舒云，展舒云卻認(rèn)不出余燼。
他本疲于奔逃，卻不想冷不丁被人捉了個正著，不過此刻這人只是禁錮著他同躲在這狹窄角落，并沒有傷人的意思。
不過，展舒云微微偏頭看著一身漆黑的黑巾蒙面的人渾身緊繃，是敵是友難辨。
他肩頭的斷箭已經(jīng)在體內(nèi)兩天了，此時傷口不再流血，但卻開始化膿發(fā)炎，略一動便疼得厲害，炎癥帶動體溫攀升，體溫使得頭腦愈發(fā)昏沉。
兩人呈面對環(huán)抱的姿勢，展舒云的身量比余燼要高很多，但是此刻他體力消耗殆盡，過高的體溫也在燒灼他的力氣，他雙腿微曲，兩人處在一個相對等齊的高度上。
他下巴磕在面前人的肩上，這過于親密的姿勢叫展舒云感到無措與羞惱。
面前人的懷抱是冷的、涼的，甚至連呼出的氣息都是沒有溫度的，冰涼的氣息打在他裸露的皮膚上，叫他清明了些許。
余燼對著展舒云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火折子，說到：“有道是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朋友可要與我一道搏一搏？”
是他從未聽到過的聲音。
展舒云沉聲道：“我如何信你？”
余燼聞言嘖了一聲，“那你還有其他選擇嗎？”
“他們在那里！”
“那里有人！”
“放箭！”
余燼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卦爆竹，用火折子點燃后一丟一擲，爆竹噼里啪啦炸成一片。
余燼趁亂拉起展舒云，嘆氣道：“跟我走吧，不會把你賣了的?！?p> 她本可以不管這等事，但誰叫這位展霄展大人對她說，要護(hù)她平安無虞回京呢！
她最欠不起人情了。
——
帶著展舒云從匪寨出來后，余燼先是應(yīng)付崔涉溪，謊稱大概是野雞吃了什么東西導(dǎo)致它的肉有了致人昏迷的功效，而她吃得少所以醒的也早，也不管崔涉溪信不信，丟給了崔涉溪幾張銀票把他打發(fā)走了。
后又重新走上官道，把展舒云交給了半路上碰到的悠哉悠哉的徐鴻和常文遠(yuǎn)，也不管兩人驚愕和疑惑的表情，只留下一句“去問你們大人?！北惴謩e了。
所以說，還是獨來獨往輕松，這一頓折騰將她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氣力也都耗進(jìn)去了。
緊趕慢趕，終于在除夕日前夕趕到了京城。
夕陽斜墜，隱沒半山，青石壘砌的城墻半面光華半面涼，余燼撩起車簾透過小窗看著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池，眼神平淡心情平和，看不出絲毫游子歸家的期盼與熱切。
車隊速度驟然慢了下來。
入城之后，家家戶戶都貼著紅火的對聯(lián)，對開的大門上粘著年畫，上懸著紙糊的燈籠，有幾戶人家進(jìn)程慢了些，架著梯子正做著這些過年必要的裝飾活計，可以說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用最好的心情與姿態(tài)迎接新年的到來。
馬車行進(jìn)一個寬闊的巷子，從進(jìn)入這個巷子起經(jīng)過的每一戶人家，圍墻都頗為高大，也頗為綿長，大門口也一個賽一個的氣派。
看來段家在平京這個權(quán)貴云集的地方地位不低。
也是，畢竟有當(dāng)朝首輔，人人都得尊稱一句段閣老的老人。
余燼側(cè)首支頜百無聊賴的想著。
有的人家還在為這個年裝飾著，進(jìn)進(jìn)出出來來往往的小廝婢女們看著這輛樸素陌生的馬車皆是滿眼好奇，時不時打量一番，暗自猜測這看起來可以稱得上寒酸的馬車是要去哪家。
而透過車簾驚鴻一瞥的人則是想著生得這般標(biāo)致漂亮的小姐不知道是哪戶大人家的親戚？從前是否來過？瞧著倒有幾分眼熟。
馬車停下，余燼掀掀眼皮，段府到了。
段府的大門除了上面掛的牌匾不同，其他的和這個巷子里倒是沒有很大的差別，厚重的青石板路上神氣的石刻獅子分列兩旁，對聯(lián)貼的極為對稱，對聯(lián)上的文字筋骨奇強(qiáng)，可見執(zhí)筆人的功底十分深厚，朱紅的大門應(yīng)當(dāng)是重新上過一遍漆，透出一股子“新艷”來。
半路上雇來的丫頭上前扣門，同樣半路上雇來趕車的馬夫從車轅上跳下來，搬了腳凳放穩(wěn)以便余燼下馬車。
“您是？”
丫頭道：“小姐回來了，速去稟報?！?p> 開門的小廝抻著腦袋越過丫頭往后瞄了一眼，微微躬身然后迅速跑開，“原來是小姐回來了，我們公子可是念叨了您好久呢！您請稍等片刻，我這就去稟報老爺和公子！”
門內(nèi)嘰哩哐當(dāng)一陣亂響，伴隨著帶著氣喘聲的“小姐回來了”的呼喊，小廝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余燼也不由得被他這高亢的情緒感染忍俊不禁，偏頭問留在門口好奇打量她的另一小廝：“這是哪個院里的，這般活潑機(jī)靈。”
小廝紅了紅臉，靦腆道：“這是公子的書童，叫做段籬?！?p> “原來是哥哥身邊的書童，倒是不好討要了?！?p> 小廝忙道：“咱府里的下人雖不多，可也不少，緊著您挑便是?！?p> 余燼搖了搖頭道：“我也就是說說罷了，不必當(dāng)真，且我喜靜，身邊的人自是越少越好，夠用便可?！?p> 說話的功夫，厚重的木門吱呀重新打開，為首一人約莫天命到耳順的年紀(jì)，須發(fā)黑白參半，即便一身常服卻也是不怒自威，瞧著便頗具威嚴(yán)。
這便是當(dāng)朝首輔，段昶，段和通。
在他身后落后一步，是一名雍容華貴的婦人，而婦人則由一名身形高挑的青袍少年虛扶著。
主母鄭氏，和段家嫡孫段青榮。
余燼揚(yáng)起恰到好處的微笑，不親近，也不過分疏離，依著從前學(xué)的禮儀欠身行禮，“見過祖父，母親。”
接著又對著段青榮喊了一聲“哥哥?！?p> 段青榮微笑道：“盼了這么久，妹妹總算回來了。”
段昶也道：“去信那么久，不曾想今日才到?！?p> 余燼回道：“路途遙遠(yuǎn)，加之大雪封路不好走，故而耽擱了不少時日，幸而趕著年關(guān)最后一道坎兒回來了?！?p> 段昶捋了把胡須，“嗯，平安回來就好?！?p> 鄭氏終于出聲道：“公爹，青梧舟車勞頓想必乏的很，院子我早早便吩咐打掃出來，府里熱湯飯也已備好，先讓孩子進(jìn)府歇息吧，有什么話晚上再也不遲?！?p> 段昶連點頭：“是了，你先回去休息，等晚些再來書房找我?！?p> “是，祖父?！庇酄a又看向鄭氏，“多謝母親關(guān)懷。”
鄭氏淡淡應(yīng)了一聲“嗯。”
“不知我提前打發(fā)來的婢女……”
“快些進(jìn)府吧，剩下的晚些再說?！倍侮普f罷，率先轉(zhuǎn)身邁進(jìn)大門。
話被打斷，余燼遂收了話頭，她禮貌笑道：“是，祖父。”
余燼仰頭，牌匾兩側(cè)大紅燈籠分掛兩側(cè)，在晚風(fēng)的吹拂下細(xì)微搖晃，耳邊聽得巷子里隱隱約約傳來人語，分明嘈雜，她卻覺得更加寂寥。
“矯情?！币宦晭撞豢陕劦牡袜?，余燼抬腳踏進(jìn)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