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詩會和燈會并舉將場面襯托的更加熱鬧。
雖然承辦此次詩會的是登仙樓和瑯庭軒,但是各家商戶都有所參與,是以酉時雖天色未落,卻開始熱鬧起來,至于華燈初上時分,整條街便落入到熙攘的人海中。
各式的燈籠點綴,五光十色,但紅的燈和橘黃色的火仍舊占了絕大部分,亮了黑夜,暖了人心。
余燼和段青榮順著人流漫步在街道上,小販們趁此機會都上街來擺攤,一聲聲吆喝的歡快又響亮,吃、喝、玩、樂一應(yīng)俱全,身邊掠過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掠過,或熱切歡喜或平平淡淡的交談來來去去、走走停停,小孩子們舉著風車跑的歡快,笑語陣陣不斷,正是煙火人間。
“想吃點什么?”
余燼仍舊是在府上時的打扮,她沒什么好收拾的,此刻她接過段青榮買下的臉譜面具拿在手中把玩,拎著面具的系繩撥弄,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是下意識的動作,也好像是找到了樂趣從而樂此不疲。
從府上出來,余燼把三個丫頭都帶出來了,給她們各自分了些銀錢叫他們自己逛。連櫻和連霜還好,圓月這個小丫頭倒是歡喜得很,蹦蹦跳跳一臉興奮地樣子。
此時聽得段青榮的問詢,余燼扭頭朝著兩邊看去,隨口問道:“哥哥有沒有吃過小攤食肆的東西?”
段青榮同樣身體孱弱,不過和她的孱弱不同,她是生活環(huán)境和自己的選擇之故,而段青榮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弱癥,是真的自小體弱弱不禁風,所以段青榮一直被養(yǎng)得很精細,也就是近幾年身體才漸漸好轉(zhuǎn),不用再整天吃藥,甚至還可以出門交游。
按段府的精細來說,這種路邊攤段青榮想來是沒吃過的。
果然,段青榮搖頭道:“沒有。”
“小妹吃過?”
“自然?!?p> 想到余燼此前的生活環(huán)境,段青榮這才恍然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那……有什么好吃的嗎?”
雖然余燼不曾提起,更不曾抱怨,但是他做不到如無其事,他想試著了解小妹的過去,想嘗嘗小妹吃過的東西是什么味道,若有機會,他還想去勤安看看。
“好吃的有很多?!庇酄a笑答道,“說實話,相比起山珍海味精致珍饈,我更喜歡家常便飯路邊小攤,那些被追捧的珍食我倒是吃不慣?!?p> “比如說?”
“比如說街邊茶肆,粗茶一碗可去疲乏,早攤咸菜一碟,再配碗稀粥,偶爾得閑吃碗面、喝碗餛飩,再拎幾樣小食糕點,也是美事一樁?!?p> 兩人雖然是龍鳳子,一般年歲,即便余燼在女子中算得身量較高的,但段青榮卻比余燼高出將近一個頭。
段青榮垂首看著余燼淺笑敘述的模樣,心里忽而澀的厲害。對比自己吃的東西,無一不是嚴格把關(guān)精細烹飪,吃的便是余燼說的吃不慣的山珍海味美食珍饈,不曾想同等出身下差距竟然如此大。
“作甚這么看著我?!?p> 余燼抬頭笑,直接道出段青榮的想法:“是覺得我此前生活艱難,受苦了罷?!?p> “其實不是的,比起你,我活的更自在。
“吃的東西其實也是一種選擇,我吃得起路邊小攤,也吃得起那些山珍海味,只是不太習慣,僅此而已?!?p> “說不定哥哥吃過的珍饈還不及我多呢。”
余燼身子一轉(zhuǎn),抬手指向?qū)γ娴囊粋€餛飩小攤,笑問道:“哥哥要不要常常餛飩?我來京許久都不曾出來逛過,更沒吃過京中的小食,也不知味道如何,哥哥不若陪我嘗嘗?”
段青榮默然片刻,而后緩緩綻開一抹笑,那一笑,如微風拂面,溫柔極了。
他點頭,輕聲道:“好?!?p> “老板,來兩碗餛飩,一碗大一碗小?!?p> “好嘞!姑娘您稍等?!?p> 余燼熟練的點下飯食,帶著段青榮找了張空桌坐下,又問他還需要什么,段青榮搖頭。
他左右張望,坐在小攤吃飯的食客有穿粗布衣裳的,也有風塵仆仆做書生打扮的,應(yīng)當是外地趕來的書生郎,但是著緞面錦衣的只有他和余燼。
因為兩人不同的打扮和出色的容貌,自然引來了各種目光,余燼沒什么感覺,段青榮反倒是不太習慣渾身別扭,不過他看余燼的表現(xiàn),努力暗示自己忽略掉這些。
“小妹可否跟哥哥講講你的事?”
段青榮此句是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也是一種試探。
余燼眉梢微挑,她自然明白段青榮的心思,所以她反問道:“哥哥想聽哪些?”
她沒有分享的習慣,因為她覺得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才會放在心上,說出去也只是浪費自己的口水,甚至在別人那里成為一段談資。你好的生活別人可能會羨慕會嫉妒,你不好的生活別人可能會可憐會同情,無傷大雅的分享一些平平淡淡的經(jīng)歷就好,在平淡之外的一切,別人做不到感同身受。
“都好,平時做什么,喜歡什么,隨便講講就好?!?p> 余燼作思考狀,“嗯……其實沒什么特別的,容我得好好想想?!?p> 余燼跟段青榮淺淺講了自己在勤安的事,講她開了一間棺材鋪子,只偶爾去轉(zhuǎn)轉(zhuǎn),素日里無事時喜歡呆在家里讀書寫字,烹茶煮花,有了興致會自己釀些酒,埋在院兒里的梅花樹下,等到冬日里再挖出來,烹酒煮梅臨窗摹畫。
她還講偶爾出門尋覓美食……
段青榮聽著,聽的十分認真,隨著余燼的描述想象著她在做這些事情時的畫面,喜怒皆有。
但沒有悲懼。
余燼的嗓音已經(jīng)停了,也沒有繼續(xù)講下去的意思,她笑著謝過店家贈送的一碟小咸菜,把店家放錯位置的餛飩交換,小碗的餛飩推到他的面前來,催促著段青榮快些吃,又提醒他不要吃的太急,小心燙。
段青榮應(yīng)聲好捏著勺子輕輕攪著,心里卻有些挫敗。
她分享了自己的喜怒之事,但唯獨沒有悲懼。
是因為沒有悲傷憂懼的事嗎?
不見得。
撿回她時他時年十三歲,而在她方才分享的常事中,十三歲前只字不提。
時辰漸推夜色更濃,街上的燈火也愈發(fā)亮了,人潮涌涌人聲鼎沸,更加熱鬧了。
圓月和連櫻連霜也找了過來,段籬提著一包包的東西姍姍來遲,四人坐了另一桌也各自點了碗餛飩來吃。
余燼和段青榮等四人吃完,一并付了錢,正欲重新回到長街上往回走,不曾想人群忽然混亂起來,只聽得一聲女子的呼號,而后人群被破開,一著粗布葛衣的女子破開人群沖了過來,直直朝著段青榮撞去。
“公子救命!”
余燼挑了挑眉,眼中極快的閃過一道玩味之色,旋即出手如電,一把拽著段青榮往旁邊一避,女子撲了一個空,趴到倒地。
手掌擦在地上,女子發(fā)出一聲痛呼,她抖著手翻開白嫩的手掌看了一眼,眼淚登時如決堤之水涌的更歡了。
四名男子緊隨其后,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他們帶著差不多的粗棍,橫眉豎目,看起來一臉兇煞。
“臭/娘/們兒,你倒是再跑啊!”
女子嗚嗚哭,哭得好不傷心,我見猶憐,她用手去抹眼淚,卻忘了手擦破了,沾了淚水的破皮傷口更疼了,女子哭聲頓時更大了。
眼下情況看著十分明了,男多女少男強女弱,在上演一出強搶民女的戲碼。
看熱鬧是人的天性,此處已經(jīng)被圍得水泄不通,周遭私語竊竊,對著包括余燼幾人在內(nèi)的包圍圈中心指指點點,各自交流著自己的經(jīng)驗。
“公子,救救我,小女子不想落入這等惡人手里。”
女子又跪著往前挪,欲抓段青榮的衣袍,余燼轉(zhuǎn)手又把段青榮拉到身后,隨手把還被眼前這一幕起承轉(zhuǎn)合搞得好回不過來神的段籬推到女子身前。
段籬被抱了腿,他眨眨眼更懵了。
女子抱著段籬的小腿開始哭嚎訴苦,她抽抽噎噎的像是被嚇得不輕,說話顛三倒四,不過倒是透出一個意思:賣身葬父,卻被騷擾欲強搶民女。
余燼恍然,原來是賣身葬父加上強搶民女的戲碼??!
余燼重新仔細打量抱著段籬哭的入迷的女子,只見女子穿的實在簡單,一聲衣裳的破舊程度也就比乞丐好上那么一點兒,發(fā)絲微亂,應(yīng)當是在奔跑跌撞中散開了些許,不過仍舊能清晰看到女子頭上插著根兒枯草。
這是賣人的標志,人若是拿來賣,便在頭上插根兒草,示意買賣。
聽了這些的群眾更加激動了,激動的指責尾隨而來的四名男子,有好事者甚至還嚷嚷著要報官,卻無一人離開。
“你們懂什么!”
追逐而來的男子卻是不樂意了,其中一人大聲反駁,“做買賣不就是我買你賣嗎,這女人既然選擇賣身葬父,以十兩銀子的價格賣了自己,我們出得起錢,也想買,她不就歸我們了嗎?跑什么跑!”
“就是,你跑什么呀,能把自個兒拿出來賣向來是走到絕路了,不過既然選擇賣身那想必應(yīng)該不是抱著吃香的喝辣的去的吧,我們花錢買你,你還不樂意了!”
人群中有人反問:“你們也說了這是一樁買賣,既然是買賣那就講究一個你情我愿,你們雖然出得起錢也愿意買,喀什人家姑娘可不樂意啊,人家不同意你要強買,那和強搶民女有什么區(qū)別!”
這句話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聲。
“我呸!”
又有一男子出聲,“說得好聽,那你們買呀!”
似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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