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頤
此時入了春，夜色微涼，杜頤離開了苗陵，便沒有那么多看得見看不見的束縛。此時，她穿著尋常苗陵女子慣會穿的素色長衣，外搭了件大紅披風，頭發(fā)松松散至后肩，有種說不出的閑適與放松。
二人并肩走至院中小溪上橫著的橋頭，杜頤望著遠方如鉤彎月，率先開了口:
“世子，老國公爺?shù)纳眢w狀況十分不佳么？”
祠堂中發(fā)生的事于她腦中回放，尤其是老定國公最后說的那句話。
“你們二人，當以庇護天下蒼生為任。”
她原以為老人苦受病痛困擾，想要得一副康健的身軀。卻不想，竟是囑托他二人以天下為先。
這樣好的人，肉體凡軀拖累至此，實屬不該。
好人就當長命百歲。
談及老定國公，喬春生神色有些凝重。沉思片刻，他道:“其實我也不大清楚。”
自祠堂離開后，祿公公在皇宮門口候著他，告知他老定國公身體底子虧虛得厲害，情況已然不大好了，此時人在太醫(yī)院中修養(yǎng)著，等有精神些再送回國公府。
末了，祿公公還問他一句:“老國公爺是大元頂梁柱般的人物，怎的這些年成這模樣了？”
他無言以對，祿公公也嘆了:“娘娘不滿，讓你囑托國公夫人，有什么短缺的都可入宮來討，太醫(yī)也是借得的，總得讓老國公爺有個安穩(wěn)晚年才是?！?p> 對此，他只得稱是。
卻是不得不重視起此事了。
廖氏一直對他稱老定國公年老嗜睡，讓他不要輕易打擾。他到老人院中探望，大多時候也都被隔在了外間，只能同老人簡單寒暄幾句。
算起來，真正能見到老定國公，實在沒再多機會。
如今他得以重活，一時間想起前世。那時他在西南平亂了半年，回府時得知杜頤身死，沒過多久，老定國公也因病而逝，他傷痛很長一段時間過后，才想起找下人問問具體情況。
之后，喬春生從一下人口中得知，老定國公已經(jīng)有許久未曾出門見過人了，仙去的那天在眾人眼中原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他幫著管事到老人房中收拾東西，驀然瞥了一眼，那只從床上垂下的手同枯骨無異。
連下人都覺痛心，立過多少功勛的一代戰(zhàn)神最后竟是以這樣的方式、這般模樣去的。
說到最后，他安慰喬春生:“夫人一定是早就知曉老國公爺病情，不想叫大家伙傷了心，這才從未提及?！边€道廖氏可憐，一人撐起整個國公府，老國公爺病重仙去，也是由她獨自料理后事，整個人看上去都憔悴不少。
他那時竟然還真的有一瞬間信了，對廖氏加倍的孝順。
是后來王嬤嬤說漏了嘴，他才知曉府中一切不對勁的事都有廖氏參與。
現(xiàn)在看來，廖氏對老定國公真實的身體狀況絕口不提，顯然是暗地里偷偷謀劃著。要不是今日托了杜頤的面子，皇后請老定國公入宮，他或許都不會知道，原來自己的祖父已然病得不成人形。
于杜頤，他又多了幾分感激。
而杜頤聽了他“不大清楚”的回答，一雙秀氣眉毛微微蹙起。剛想反問他，明明是老定國公嫡親的孫兒，竟然不知曉老人身體如何，轉(zhuǎn)而想起自己身在苗陵時高居于圣女殿，對在族中禮佛的母親也未有太多了解，一時間便消了這個念頭。
人人情況不同，未知全貌，還是不要輕易下定論的好。
她道:“我雖不大了解老國公爺，但也知曉他為大元百姓所做的種種。你若是不介意，過兩日可帶圣醫(yī)去國公府給老人家瞧瞧身子?！?p> 又補充道:“并非是認為大元太醫(yī)沒有本事。這些天下來，我苗陵到底是何情況，世子應當也是清楚的。人的身子最是馬虎不得，我也希望能夠幫上老國公爺。”
說完，她將雙肘撐到了欄上，望著水中月的倒影。
頤園是早就落成的，原先是打算給四公主及笄開府后用作府邸的，院落布局都是照著四公主所好而設。無奈戰(zhàn)事來得緊急，聯(lián)姻突然，只得將此處臨時修葺，加入一些大元對苗陵印象中的元素，但內(nèi)里的布置還是同原來差不太多。
不難看出四公主是個喜好奢華的性子。園中裝潢華麗，連木橋用的都是上佳的好木材，夜時，四處五彩的琉璃燈都亮起來，看起來同個仙宮一般。
很美，但對杜頤來說，沒什么歸屬感。
喬春生立在杜頤身側(cè)，看著她沉靜的側(cè)顏，心中十分感激。
他也將小臂放到欄上，嘆了一聲。
“我阿爹常年駐守在北境，已經(jīng)許久未歸過京了，國公府里上下都是廖氏做主。平日里她不大讓祖父出來見人，大家都信她，認為祖父年紀大了喜靜，便沒想過要去叨擾祖父?！?p> “這些年我一直于府中習書，終于在去歲考得探花，便又到了墨羽衛(wèi)里當差，是最近才跟到三皇子身邊的。”
頓了頓，他輕笑:“圣女應當不太了解，這墨羽衛(wèi)什么活兒都需干，大多時候都睡在衙里或營中，我回府的時間少了，同祖父的接觸便也少了?！?p> 說罷，他自嘲一笑:“說到底，是我考慮得太少?！?p> 上一世，他沒為杜頤考慮，也沒為老定國公考慮。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想著自己，到最后，只能眼睜睜瞧著廖氏將國公府牢牢握在手里。
哪怕是到了那個時候，他都還陷在墮落之中，獨自一人到了南地，郁郁而終。
還好，連老天都看不下去，讓他得以重活一世，好改變這曾發(fā)生過的一切。
喬春生側(cè)過臉去看杜頤，輕笑:“多謝你的好意，圣女?！?p> 他道謝得有些突然，杜頤回望他，一時無言。
涼風慣是會挑時候吹。杜頤打了個噴嚏，將披風往脖頸處攏了攏。
喬春生注意到，見杜頤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往后退了半步，雙手也撐開了些，好更好為她擋風。
這時桃花開得好，園內(nèi)有一角是專種桃樹的，此時香味乘著風，都撲到了兩人面上。
杜頤閉了眼，深吸一口氣。
“世子若是不介意，便到東側(cè)的小苑歇息吧。”
她抬了腳下橋。
喬春生知曉這話里的意思，雖有幾分失落，可想著慢慢來才是好事，便“好”了一聲。
他二人并排走著，到分叉路時，杜頤道:“你我院子不在一起，世子有什么事便喚下人通報?！?p> 喬春生應了一聲，望著杜頤背影漸遠，大著聲音問了句:
“圣女，我這院子喚什么名兒？”
杜頤聽了微微一怔。
她沒想過喬春生會在她的府邸常住，是以留給喬春生的院子也未取名。
她盯著腳尖，黑黑樹影覆到上面，一片斑駁。
良久，她舒出一口氣。
“世子自己取名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