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往事
前世,碎雪剛到杜頤身邊伺候時,十分少語,大半時間總是沉默,杜頤亦不是能同寡言的人立馬相熟的性子,一時間二人頗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勢。
后來,杜頤肚子漸漸大了,精神不足起來,夜晚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總在夜半聽到窗外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聲。
起初,她以為是自己休息太少,人太緊張聽錯了,可這哭聲總時不時鉆進(jìn)她耳朵里,叫她在本就難眠的夜里更加忽視不得。
終于有一晚,她耐不住好奇心,在哭聲響起的時候起身出門去尋,于小院角落玉蘭樹下看見一個背著身抽泣的身影。
平日里高瘦又寡言的丫鬟,此刻身軀在玉蘭樹下縮作一團(tuán),全然沒有了鎮(zhèn)靜與淡然。
那時的杜頤立在樹前,并不明白她為何會哭得這樣傷心。
于是,杜頤輕聲返到屋里,拿了一條干凈的帕子,思索過后,又將這帕子放至一個提籃中,在提籃里鋪滿了她白日里撿的玉蘭花。
她悄悄把提籃放到玉蘭樹前,回到屋內(nèi),枕著哭聲堪堪入睡。
翌日清早起來,碎雪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絲探究與感激。
除卻陳康,小院里鮮少有人踏足。
碎雪知道,能在夜里給她遞上擦淚帕子的,只有杜頤。
那日過后,她對杜頤多了笑臉,也愿同杜頤多說話了,總將她艱難打聽到的外頭的消息告訴杜頤,而杜頤一人居于小院,日子孤獨(dú)又苦悶,一來二去,同她便多話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日,杜頤讓碎雪同她睡在一起,晚上睡不著覺時,便講起一些從前發(fā)生的事。
她告訴了碎雪她與喬春生的相識與之后發(fā)生的種種意外,而碎雪亦將自己的遭遇都盡數(shù)告知于她。
原來,碎雪如今雙十年華還未嫁人,反而在國公府里做最下等的丫鬟,是因?yàn)榧抑杏袀€嗜賭的父親,及一位身患重病、十分孱弱的母親。
其父無賭不歡,視家人于無物,對患病妻子不聞不問,更是對碎雪又打又罵,意圖把碎雪賣至青樓,好換一筆數(shù)目可觀的錢,再至賭坊打所謂的“翻身仗”。
碎雪不愿淪為他人玩物,其母亦不忍心女兒是如此下場,便讓她收拾包袱,躲得越遠(yuǎn)越好。
離了家,碎雪不知往何處躲去,心里又放不下生病的母親,恰巧國公府采買下人,她借此機(jī)會拿了些銀子,到國公府中主動做起旁人不愿做的臟活累活。
這些活兒既是旁人都不愿做的,定然是又多又累,她便可整日都埋頭于國公府中,既得了錢,又可躲過賭鬼父親的摧殘。
只是,她總是擔(dān)心母親,于一日出府去,恰巧看見賭鬼父親自家中拿著錢逍遙而去。
她偷偷進(jìn)了門,發(fā)現(xiàn)家里被搜刮得干凈,母親躺在空空如也的榻上,身體慘白又冰冷。
她母親就這么病死在家里,父親對此視若無睹,反而將家財(cái)盡數(shù)變賣,又一頭扎進(jìn)賭坊里。
碎雪說,便是等她將母親安葬好了,她其實(shí)都未反應(yīng)過來,原來自己就這樣失去了至親。
每每午夜夢回,便總夢見母親容顏,令她心碎。
那時,杜頤聽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她說的,最厭惡她父親這般自私、肆意傷害他人的人。
因此,重來一世,杜頤也愿意相信,能說出這樣的話的碎雪,不管因何得了廖氏青眼被委托于接近她,內(nèi)心深處也一定是不甘黑暗、向往光明的。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光明,但她選擇接納碎雪,聽從自己心底的聲音。
秦都督看她言語堅(jiān)決,神色也添了幾分冷硬,對她的認(rèn)識有了個大概。他最后道:“希望郡主不會為今日的抉擇而后悔。”
說罷,打開禪房房門,就此離去。
一時間,房中只剩杜頤自己,望著完全黑下來的天色,腦中思緒萬千。
阿歡過來喚她去用齋飯,她理了理衣角,平復(fù)心情走了出去。
用飯時,碎雪一直安靜立在一旁,不說話,亦未有什么別的舉動。
杜頤看在眼里,嘆在心里。
令杜頤意想不到的是,堪堪歇息時,她猝不及防收到了來自苗陵的傳信。
一只雪白無垠的信鴿立到她床前,腳上用細(xì)繩綁了一張黃色字條。
杜頤將字條拿下來,發(fā)現(xiàn)這是一張傳信符。
她將窗關(guān)上,用燭火將符紙點(diǎn)燃,火光四濺,屬于杜荃的聲音神奇地于房中響起。
“杜頤,此行艱險(xiǎn),務(wù)必牢記圣女職業(yè),切記,莫沖動行事,一切以苗陵為上。”
一如既往的公事公辦。
符咒燃盡,聲音漸消,空蕩蕩的房間一時染上幾分神秘色彩。
杜頤翻出一張干凈的符紙,在上頭寫上幾行字,隨即滴下幾滴指尖血,卷成一小卷。
開窗后,信鴿仍等在外頭,她將小卷符紙綁至信鴿腿上。
晚風(fēng)微涼,信鴿乘風(fēng)而去。
杜頤坐至案前,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心里空空的。
她到大元這么些日子,同苗陵通常通信,杜荃從未關(guān)心過她現(xiàn)狀。
便是如今西京人要求她到西南去,杜荃緊急傳來的信里竟然也半句未考慮過她的安危。
“或許是他沒怎么學(xué)會愛你呢?”
少年說過的話清晰在她腦海中回放。
“信我,能學(xué)會的?!?p> 那樣篤定的語氣,便是她想一想,都覺得一顆心安定了一些。
如此,心里迅速被另一樁事填滿。
喬春生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竟會被西京人擄去。
她知曉喬春生自幼習(xí)武,武藝極佳,皇帝都肯定其能力,本事自然不會小。
莫不是被西京人偷襲?
她一時間緊張起來。
西京人手段毒辣,喬春生落到他們手上,一定討不了好。
雖喬春生皮糙肉厚,可若是萬一有個好歹……
杜頤越想越復(fù)雜,最后,竟伏在案上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阿歡進(jìn)來見她并未睡在床上,不免驚呼一聲。
因著肩上受傷,杜頤讓她好生歇息,不必整晚守著她,因此她并不知道杜頤就這么坐在案前睡了一夜。
杜頤醒來,亦驚訝于自己昨晚就那樣入了睡,隨即而來的,是身子無比酸痛,叫她輕哼出聲。
阿歡大嘆,想過來替她松松肩膀,可自己受了傷手上無力,便只好作罷。
片刻后,她忽然道:“圣女,不如喚那個什么……碎雪,是這個名兒吧?讓她進(jìn)來給您按一按?!?p> 杜頤心道總歸是要與碎雪重新建立起聯(lián)系,便點(diǎn)頭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