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帆一行離開成家的時候,生產(chǎn)隊上工的鐘聲響了,就是那種鐵錘敲在鋼軌上發(fā)出的聲音。時間是一點二十分左右。
李云帆他們走出成家院門的時候,張家的那條花狗搖著尾巴跟在主人的屁股后面上工去了,短短的幾分鐘時間,梨花塢就安靜了下來,張家的院門前的柴堆旁邊有一群雞,在“咯——咯——咯”地亂叫喚,一只大公雞在一群母雞中間干著調(diào)情的勾當。
當同志們坐在張家院子里面的時候,從門口走過一個彈棉花的。身后背著一個自己縫制的粗布包,肩膀上挎著一張彈棉花用的弓,有一人多長,弓弦上還站著一點棉絮,彈棉花人的身上,帽子上也粘了不少的棉花。
“二姑,吃過了。”彈棉花的對著院子里面道。
“是茂才?。∧氵@是到哪家去???”張大娘道。
“小鬼溝——唐大膽家。二姑,你前些日子說要彈兩床胎子,棉花準備好了嗎?”
“還缺點,快了,等我湊齊了,就讓更生去請你。”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還用得著請字嗎?隨叫隨到,不過,二姑,眼見著這天越來越冷了,再過幾天,我就得到遠地點去找活干了?!?p> “知道了,就這兩天的事,大侄子,你不進來坐一會,喝點水?”
“不啦!你家里面來親戚了。你忙吧!回見?!贝巳藦膹堈聝杉抑g的院墻邊朝后山走去。
“大娘,這后面也有路啊?”卞一鳴對什么都感到好奇,他所好奇的恐怕不僅僅是路。
“是??!后面有一條路,一直通到后山,向東走幾步就是小鬼溝?!?p> “小鬼溝?怎么會叫這么個名字?”
“原來不叫這個名字,原來叫松樹溝。過去也和咱們梨花塢一樣住著八九戶人家,后來人家漸漸少了,現(xiàn)在就剩下兩戶人家。如果加上溝口的三叔公,就是三家。”
“為什么?”
“說來話長,有些年頭了。經(jīng)常失火,要么就是人精氣神不行,動不動就生病,生下來的孩子難養(yǎng)活?!?p> 陳皓也來了興趣:“大娘,這是什么原因呢?”
“老一輩人說是陰氣太盛,風水不好?!?p> “大娘,小鬼溝是不是東邊那個小山坳?”
“就是。那可不是一個小山坳??!從外面看是小,走到里面就知道比咱們梨花塢還要大?!?p> “既然陰氣重,風水不好,那么,這兩戶人家為什么還要住在里面呢?”
“這兩家人火性旺,抗得住,自從住進了小鬼溝,在山腰上栽了不少桃樹。二十幾年都沒有事情,要不然,他唐瘸子怎么會叫唐大膽呢?!?p> “為什么要栽桃樹呢?”
“桃樹能避邪啊!”
“這個唐大膽是干什么的?”
“他的腿不好使,隊里照顧他,讓他記工分?!?p> “還有一家呢?姓什么?”
“姓鐘,是個木匠?!?p> “李隊長,上午,我們進梨花塢的時候,在古榕樹下見到的那個人應該就是鐘木匠?!北逡圾Q道。
“這個鐘木匠不下地干活嗎?”
“他靠給人家做木匠活過日子,十里八鄉(xiāng)的人打家具,蓋房子,都找他幫忙。你們找我有什么事情嗎?”老人家的頭腦還是很清楚的,同志們來,絕不是為了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
這些都是閑話。就此打住。
“大娘,您和章國森家院墻靠著院墻,對他家的情況一定很清楚。我們想問您幾個問題?!?p> “說起來是靠著,但人家門頭高??!”
雖然只是不咸不淡的一句話,但多少能和成有禮那句“僧俗難辨”互相照應。
“章國森在國民黨的部隊里面,團長干得好好的,為什么要沒來由地回到梨花塢來呢?”
“他這個人——是一個不開瓢的葫蘆——誰也不知道肚子里面是啥玩意?!崩先思铱赐緜冦躲兜乜粗?,補充道,“他見到我們倒是很客氣,但說不上半句話?!?p> 李云帆本來是想從鄰居的口中了解一下章國森的社會背影,從中尋覓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看來希望不大。
“章國森家是什么成分?”
“和我們張家一樣,貧農(nóng),在他當團長之前,家里面窮的連鍋碗瓢盆的聲音都聽不到,哪知道,當了團長以后,比地主還地主,就是不當團長了,還是一個地主。你們再看看成家,還像地主嗎?可成分還是地主,老八已經(jīng)死了多少年了,地主的帽子還戴在兒孫們的頭上,前兩年,老太太被戴上高帽子,掛上木牌子。這個村子斗到那個村子,那個慘啊!幾個孩子躲在家里抹眼淚,好生可憐哦?!睆睦先说难哉Z之中,李云帆能感受到老人對成家兄弟的同情,這和李云帆他們此行的初衷漸行漸遠。
李云帆不得不把話題拉回到最初的起點:“章國森在生產(chǎn)隊里面,除了和成家有些陳年舊賬之外,和其它人家,有沒有疙疙瘩瘩的地方?”
“這——你們?nèi)フ彝絷犻L,他興許能知道一點事情?!?p> 還算不錯,老人在結束談話之前,又為同志們提供了下一個談話人。
走出張家院門的時候,同志們才注意到梨花塢前面的這口大水塘。老人把同志們送出院門。
“大娘,前面這個水塘不小嗎?!?p> “是??!在這一帶,就數(shù)這口水塘大?!?p> “水很深吧!”王萍道。
“是?。∮腥娜松??!?p> “這么深!”
“這口塘從來沒有干過,前幾年鬧旱災,十里八村的人都到這里來挑水?!?p> “這水能吃嗎?”
正說著,只見成有義家的院門開了,成有仁提著一個水桶從里面摸索著走出來。他走到塘邊,用腳尖在跳板上試了試,然后走到跳板上面,蹲下去,彎下腰,把水桶摁到水里,拎起水桶,站起身,下了跳板。
王萍很為他擔心:“他能看見嗎?這多危險啊!”
“這——你們不要擔心,做事情,他比明眼人都強?!?p> “他的眼睛怎么瞎了?”王萍看著成有仁拎著水桶,一步一步地朝院門走去。
“三歲的時候出天花,眼睛就瞎了?!?p> “他家院子里面不是有一口水井嗎?”王萍道。
“這水這么渾,怎么吃?”李子榮道。
“以前就吃這水,后來各家都在院子里面打了一口井,這塘水,就用來淘米洗菜,洗衣服什么的。”
告別老人之后,李云帆和陳皓合計后決定,派李子榮和卞一鳴回局里拖行李,再帶一些糧食和菜,這里條件比較差,盡量少給地方添麻煩。
從今天晚上起,就找一個地方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