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桃源宮
穆景昭緩步跟著江寧朝著正殿走去，他一邊走著，一邊左右打量著冷宮內(nèi)的一切。
他那始終淡漠如水的目光在觸及院內(nèi)種有各式各樣的蔬菜的菜地時不斷柔軟。
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墻角晾曬的一件淺紫色斗篷上。
他促狹著眼，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你與柳貴妃的關(guān)系似乎比朕想象中的要好?！?p> 江寧沒有回頭，只是一抬腳，踏上了臺階，“皇上何出此言？”
“這皇宮內(nèi)院，也就只有她，會穿木蘭紋樣的衣服?！?p> 江寧漫不經(jīng)心的想著，看來這皇上和后妃間的關(guān)系，并不像折柳陸風(fēng)二人所說的那般淡漠疏遠。
不過也就一閃而過的念頭，她抬腳，跨入了正殿。
“前幾日夜里，臣妾路過霜華殿之時，娘娘見臣妾衣物單薄，心疼臣妾?！?p> 她走到屋內(nèi)正中的一張圓桌間，伸手從桌下拉出一把椅子，又很自覺的彎腰退到一邊。
“那倒是稀奇得很。”穆景昭落了座，“柳貴妃向來不愛管這些閑事?！?p> 江寧提起桌面的茶壺，掂了掂，又隨手從桌上的木質(zhì)托盤里拿起一個茶杯，為穆景昭倒了一杯茶。
“皇上今日特地前來，就是來關(guān)心臣妾這個的？”
江寧在穆景昭身側(cè)落了座。
傍晚時分，太陽早已被那層層疊疊的云彩給掩蓋了下去，暮色四合，濃郁的天色已然無力照亮整個宮殿，沉沉的日光落在穆景昭的側(cè)臉上，襯得他整張臉愈發(fā)的晦暗不明。
膳房的方向傳來陣陣金屬碰撞的聲響，與熱油的滋啦聲混合一氣。
折柳豪放的聲音正指使著陸風(fēng)干一些活計，她聲音急切，又無奈的喊著陸風(fēng)的名字，又在陸風(fēng)的噓聲中壓了下去。
食物敦厚的香氣和清越的茶香在空氣互相裹挾博弈，最后，不分輸贏的彌漫了整個屋子。
穆景昭低頭抿了一口茶，茶水騰騰而上的熱氣在他的眼睫上凝聚出了點點晶瑩的水珠，他轉(zhuǎn)頭望向身側(cè)的江寧，目光在觸及她臉上靜美的笑容時微微一怔。
他緩緩移開目光，轉(zhuǎn)頭望向江寧所望的方向，臉上逐漸浮現(xiàn)出和她雷同的笑意。
“你在宮外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
“是?！苯瓕幋瓜卵郏廾年幱霸谒难巯铝粝铝艘黄f羽般的陰影，“也不是?！?p> 穆景昭微微側(cè)頭，卻也沒有看她。
“臣妾無親無故，在宮外始終獨自生活?！彼秊樽约簱搅艘槐瑁瑓s沒有半點喝的意思，只是任由那茶水氤氳了她的雙眼，“一個人嘛，生活自然沒有那么多的講究，能吃飽穿暖便是最大的奢求。”
穆景昭沒有說話，他沉沉的呼出一口氣。
后背隨著呼氣的聲響而起伏著。
似乎是沒有繼續(xù)談?wù)撓氯ミ@個話題的意思，良久，穆景昭終于再次開口，“朕前些日子派人去調(diào)查了你說的那位老嬤嬤。”
江寧猛地抬眼，“怎么樣？”
“她被吊死在城外的一處山林里，被我的人找到的時候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連夜的大雨抹掉了一切痕跡。”
江寧握著茶杯的手猛然收緊。
穆景昭指腹淺淺的滑過茶杯邊緣，“朕仔細想了想你說的刺殺一事，認為不管事實如何，幕后黑手的目標(biāo)都是朕。”
他就這么平靜的說著，神情沒有半點波瀾。
“朕不確定這宮內(nèi)有多少人一直盯著你，等著你完成刺殺，抑或是，等你再無利用價值?！?p> 江寧心中猛地一跳，她聽出了穆景昭的話外之音。
如果她像那位老嬤嬤一樣，沒有了利用價值，那么，留著她的性命也只是一個隱患。
所以，很難保證，對方會不會直接斬草除根。
而能證明計劃在順利推動，她還有利用價值的唯一辦法，便是她和穆景昭之間愈發(fā)緊密的聯(lián)系。
她望向穆景昭，忽然了然了一切。
他之所以這么費勁心思的和她演出這么一場戲，目的就是讓這宮中的耳目知道她的刺殺計劃在順利進行。
不管他這么做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但至少，他都間接的保住了江寧的性命。
“多謝皇上?！彼皖^喝了一小口茶水，緩緩?fù)滔?，“臣妾明白，臣妾不會因此忘了自己的身份。?p> 膳房內(nèi)，折柳炒菜的聲音逐漸隱匿了下去，穆景昭臉頰微動，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什么話來，兩人陷入了一種頗為默契的沉默。
天色漸暗，江寧起身在桌面點上一盞燈，屋內(nèi)又重新亮了起來。
折柳不斷的將炒好的菜端上桌面，又快步離開。
江寧望著桌面上那比平時要豐盛許多的食物，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她平時說書多了，自然是從話本里見識過宮內(nèi)繁冗的規(guī)矩。
她平時在自己宮里也就算了，她自己是老大，沒人敢用什么條條框框去束縛她。
但是如今，在她面前的是皇上。
江寧仔細追憶著自己曾經(jīng)在話本里面看過的后妃給皇上布菜的橋段，
良久，她終于艱難的扯扯嘴角，語氣生澀的對著穆景昭開口。
“皇上，您快趁熱吃，這都是我們親手種的菜，折柳丫頭的手藝也還湊合?！?p> 穆景昭看著自己面前碗里靜靜地躺著的一顆青菜。
終于，他夾起嘗了一口。
江寧打量了他半天，愣是沒從他的臉上看出什么特別的表情。
江寧暗嘆，當(dāng)這天潢貴胄實在是不容易，什么情緒都要藏于心底。
她自然是知道“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的，于是也沒有多說，只是悶頭開始吃飯。
兩人相對無言的吃完了一餐。
等到二人吃完了飯，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去。
江寧和穆景昭二人并排著往外。
今日穆景昭沒有帶下人，她很自然而然的承擔(dān)起了送穆景昭的任務(wù)。
二人在冷宮門口站定，穆景昭轉(zhuǎn)頭向她，“朕是來提醒你，不要忘記跟朕的約定。”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十五日?！?p> 江寧用力點頭，這性命攸關(guān)的事情，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忘記。
穆景昭仰頭，望向冷宮空蕩蕩的門檐。
“這宮殿，總不能一直叫冷宮?！彼麄?cè)頭思索了一番，“要不就叫’桃源宮‘吧，你看如何？”
“好。”其實不管叫什么，在江寧心中都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穆景昭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在桃源宮墻角的陰影里，等候了多時的下人連忙迎上，簇擁著穆景昭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