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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第二十三章:倒是無情卻有情(下)

  “若是他不回長安,留在洛陽,不但不能為我所用,反倒生事。到時候難免有嫌隙,再想彌補如初怕也不能了。還不如留些余地,以待日后見面?!备叱嗡尖庵?,一邊踱了幾步。

  “郎主就不怕放虎歸山終遺患?”崔季舒蹙眉思索。

  “若真是虎,”高澄止步看著崔季舒,淡然道,“放在身邊豈不更危險?”

  “郎主要先說與宇文泰,允準他不日起程回關中?”崔季叔又問。

  高澄沒說話,不動聲色地看著崔季舒,極慢地一步一步向他走來。那樣子極像是怕驚著了草叢中敏感的兔子。

  崔季舒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解地立于原地看著他。

  高澄已經走近了崔季舒,忽然垂下雙臂,雙手微拾起寬大衣袍的下擺,抬腳便踢在崔季舒股上。怒道,“你郎主是如此輕浮孟浪之人嗎?跟著我日久也不見長進?!?p>  崔季舒挨了踢,反笑道,“是叔正輕浮孟浪,請郎主賜教?!?p>  高澄本來也沒真想踢他,便定下氣來,閑閑地理了理衣襟,“要做就做得漂亮,讓黑獺兄領這份情?!?p>  靈芝釣臺,在酷暑中堪稱仙境。四周碧水環(huán)繞,猶如海上仙山,又掩映于綠樹叢中,若隱若現(xiàn)的飛檐、廊柱更添神秘感。同是魏宮中,四角一方天的宮城又好像是大魏天下的縮影,此時也一樣有人憂來有人喜。

  左昭儀元氏靜靜地坐在靈芝釣臺下的樹蔭處,目不轉睛地看著坐于她身邊閉目垂釣的皇帝元修。在她印象中,從前的元修從來沒有這么安靜沉思的時候。元修幼時好武,性子又急,總是急躁而沖動。后來他繼任帝室,又迎高歡長女為后,在魏宮中如同囚禁,真不知他是什么時候也學會了隱忍和耐心。想到這些,元明月心里就會恨。從前不知恨,如今恨世事無常。反倒想念從前的元修,想念她初寡居時和元修最情義相投的日子。

  元修慢慢睜開眼睛,仍然釣姿未動,只轉頭來看著元明月,聲音溫和地問道,“昭儀只盯著孤看什么?”

  元明月微笑道,“看主上今日閑在,只盼著日后大事有成,能日日如此?!?p>  元修轉回頭來,眼睛盯著釣竿,不看元明月,過了片刻才淡淡道,“還是在這釣臺上,昭儀曾說愿為封隆之新婦?!?p>  元明月聽他忽然舊事重提,先是一怔,這些事早已淡出她的記憶了。繼而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委屈和隱痛。彼時她也不過是因他要迎高常君為后而一時賭氣,可是他呢?此時她心里忽然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二人之間負心的是元修。就算他被迫迎高常君入宮,可是后來的情勢急轉而變,難道也是受人所迫不成?

  元明月淚落如珠,她壓抑著五味雜陳的心情,努力調勻氣息,略有傷感地道,“主上不明白臣妾的心嗎?”

  元修聽她的話,自己心里倒是一顫,他的心又散落在哪兒了?兩個又沉默片刻,元修才又轉頭略一笑道,“是孤負了你,以后……以后不會置你于不顧。只是……”他心里想起高常君,深深的無奈,像是自語道,“只是你在孤身邊,未必是好事?!?p>  元明月低頭拭了拭淚,抬起頭來看著元修,“此生伴于君側,決不后悔?!?p>  元修將釣竿放下,瞧著元明月,他內心如煮。過了許久才道,“驃騎將軍即刻來見孤,你先回翠云閣去?!?p>  元明月起身笑道,“南陽王妃今日入宮來探望臣妾,臣妾先告退?!?p>  太極殿東側有流化池,其實西側與清暑殿之間還有洗煩池。魏宮中真正的暑時清幽處就在這里。遠遠地繞開聽政之所,南陽王妃乙弗氏只身一人入了宮禁,想從這里向后面的苑囿而去。去見南陽王元寶炬的妹妹,如今的左昭儀元明月。

  洛陽難得的好天氣,雖然烈日高照,但天空透亮極了。這讓月娥久久陰晴不定的心情也難得地好起來。本來只想著免去與閑雜人等不得已的相遇,所以才繞到洗煩池、清暑殿一邊,但一時興致所至,竟想著在池邊賞玩一番再去。剛剛才得了信兒,說是左昭儀尚在靈芝釣臺處隨皇帝垂釣,怕一時半刻也沒回去。倒讓她正好在此逗留一番。

  元明月走后,皇帝元修仍然靜坐垂釣,只待宇文泰來見。想來這也是宇文泰離開洛陽之前唯一次難得的私下謁見了。無論如何,他一定會讓宇文泰盡快離開洛陽回長安去。所以那些要緊的話不妨在此時說明,有個交待。長公主元玉英處南喬早就稟明過皇帝,元修知道宇文泰此時的心思。

  宇文泰入闕門,避人耳目地往北而來。只身一人在滿腹心思中已經繞到了太極殿東側洗煩池畔。再向北,一直過了聽政的宣光殿處,后面湖心處便是皇帝召見的靈芝釣臺。他已經遵取長公主元玉英之意,給大行臺賀拔岳送信。所以謁見之后便要離開洛陽。而此時大丞相高歡雖未授意,卻明顯覺得氣氛緊張,疑似被監(jiān)守。若不然最后也只能是不辭而別。

  或者……宇文泰想著心里忽然一亮。也許與世子高澄開誠布公,倒可能是個可行的辦法。但他并沒有實足把握,高澄一定會放他離去。就算肯放,必有條件,此時談得攏日后未必好兌現(xiàn)。談不攏便是兩敗俱傷難彌補??磥磉€要從長計議。

  想著已經走到洗煩池邊來。無意中抬頭四顧,不經意一眼,居然看到池邊有個孤影,正隱在花叢中。那人極為專注地看花,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人來。這讓宇文泰心里既好奇,又有一種難得的輕松和恬靜。他身邊人無論男子、女子,無一人不是雄心壯志,無一人不是指點天下,無一人不是國仇家恨,無一人不是肩上重任……這么難得的閑適,只沉溺于一片花海,不問世事,就是看著也讓他心生醉意。

  這女子挽高髻,頸肩處玲瓏優(yōu)美。烏黑濃發(fā)上只一支白玉步搖,身上衣裳極簡素。不似北朝女子尚濃艷,鵝黃淺碧淡雅得像是與世無爭一般。她專注的那一叢花,都是又長又寬的濃綠葉子,花頸修長,獨朵單重花瓣?;ǘ洳淮?,花瓣如白玉般細膩晶瑩,花芯處金色暈開像是渲染上去的一般,只中間幾點極細的綠蕊更顯眼。

  宇文泰不知道她為什么如此執(zhí)著,不知不覺就走近了。

  越看越真。是她,就是她,又是她,還是她……

  他站于她身側,忘了一切。想夢醒,又怕夢醒。

  乙弗氏終于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把心思從花兒上收回。她想著時辰也差不多了,便轉身想從那花叢中出來,要往后面苑囿里去。剛站起身,轉過來,提了提裙子,要從花叢中邁步而出,忽然一眼看到不遠處靜立不動瞧著她的宇文泰。嚇得渾身一顫,立于原地不敢動了?;閮x那日驃騎將軍府的事仿佛就在眼前。她怕他,可是又隱約覺得他似乎是錯把她認成了什么人。

  宇文泰還是立于原地未動。夢醒了。剛才那一瞬間的神思飛轉,連同魂游九天的快意也全醒了。

  “南陽王妃不認識我了嗎?”宇文泰淡淡道。他雙唇微微上勾,有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自然認得?!比缃裉煜抡l人不識驃騎將軍宇文泰?乙弗月娥心里想著,口里卻沒說。

  “王妃竟是專來看花兒的嗎?”宇文泰始終沒有向前一步。

  乙弗月娥也一直立于花叢中沒出來。她微低頭,稍一側,瞧了瞧身邊的花。在宇文泰眼里,那側影身姿,太像太像羊舜華。他還是忍不住身不由己地上前一步。只是微微一步,還是剎住了。

  月娥像是喃喃自語,“原是要去翠云閣拜見左昭儀,不留神倒在這兒看住了。只是想著這花兒不俗,若是繡在南陽王衣上定會好看……”她輕聲慢語地細述,倒讓宇文泰心中猛醒,爽然若失。

  原來她竟是因為這個。一心一意為著她夫君身上的一個刺繡。定然不會是在外衣上。想來,若是南陽王元寶炬穿著這樣的衣裳,必也是滿心的柔情蜜意。不管再白刃如山,還是禍心之險,總有這么一處安靜、輕松又愜意的地方是他所獨有的。

  “王妃不是還要去翠云閣嗎?就此別過?!闭f罷,宇文泰猛然轉身而去。

  乙弗月娥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終于松了一口氣。

  日影高照時,靈芝釣臺上也難免暑熱。

  “驃騎將軍宇文泰晉見?!?p>  皇帝元修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他已經等太久太久了。終于聽到宦官回稟的聲音。

  宇文泰第一次到禁苑中,今日謁見只有他和皇帝兩個人。從到洛陽那一日起,宇文泰晉見皇帝的次數(shù)并不多,而私下的謁見,這是唯一的一次。

  大禮參拜之后,沒聽到皇帝說話的聲音,他并沒敢自己起來,仍匍匐于地。只聽到衣履悉索和有力的腳步聲,然后便看到了皇帝元修的衣履近在眼前。黑衣不足為奇,倒是一雙極精致的刺繡絲履,讓宇文泰陡然刺目。

沅汰原創(chuàng)

是非恩怨終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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