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櫻恍惚地記得,墜崖時,是裴硯沖了過來,牢牢攥住了飛速下降的她,那時候,他不要命似的緊緊抓著自己的手腕,血流如注也不肯松手。
后來,他奮力攀上了一方突起的巨大石障,手指摩擦過那嶙峋的石面,結(jié)果是可想而知的血肉模糊。
在體力耗盡前,他用盡全力將扶櫻護入這方狹窄的石壁,二人才勉強有了這一絲生機。保持著迷蒙的意識,等待小公主醒來。
小公主醒了,他也就徹底昏死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裴硯只覺得,自己的面頰有一方柔軟的東西在不住的觸碰,警覺促使他猛地一下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如猛獸一般強悍的眸光,充斥著野性,冷漠中滿是枯槁的沉涼,像是無底的深淵,一束光打下去,也是消失殆盡。
但是,視線漸漸回籠,神光聚集在扶櫻那張被凍得蒼白的臉上,一切都恢復如常。
“殿下?!彼穆曇籼撊醪豢埃瑨暝鹕?。
扶櫻眸光定格在少年那仿佛在血水里浸過的左臂,姿勢十分怪異的扭曲著,軟綿綿的。
頗有些擔憂:“你的手臂……”
裴硯下意識瞧了眼自己的左臂,無力的垂在下頭,抬眼間卻是一個安心的微笑,語氣淡然的好像受傷的不是他:“不礙事,斷了一條胳膊而已?!?p> 斷了一條胳膊……而已?
少女一雙杏眼水漣漣的,聲音發(fā)顫:“可……”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至少,在她的世界里,從未。
裴硯面頰的笑意頗有些沒心沒肺的天真,抬手握住自己左肩的關(guān)節(jié)處,用力間,“卡擦”一聲骨頭的清脆響,錯位的手臂便輕而易舉被他扳回原位。
只覺得毛骨悚然,扶櫻隨著那清脆一響,身子顫了顫,下意識向后靠了些,被泥水沾染的小鞋尖藏進了衣裙里,拉開了距離。
裴硯的笑意僵了一瞬,而后變得苦澀,聲音輕輕的:“殿下,別怕……”
別怕我……
他天生痛覺遲緩,這些年,在斗獸場廝殺拼打慣了,死亡都屢見不鮮,更別提受傷了。
扶櫻其實并不是害怕,而是心里頭,忽而冒出些莫名其妙的酸楚感。
少年動了動自己僵硬的四肢,也算是蓄積了些勉強的力道,便仔細的觀察四周的環(huán)境:“殿下,這里是斷崖中央的一方石壁,遮雨卻無法躲避風寒,沒有水,更沒有食物,想要上去,不太可能,谷底下頭形勢也不明朗,尋常人……”
頓了頓,他平穩(wěn)的講出:“尋常人活不過三日?!?p> 這話一出,少女眼神可見的慌張起來,她胳膊無助地抱著自己,華貴的衣裙已經(jīng)被劃破,身子抑制不住的顫栗著,潮濕的發(fā)絲貼在白玉釉似的面頰上,那雙淚水漪漪的杏眼,清澈間是滿滿的六神無主。
然后,霧氣化水,一滴淚悄然滑落,“啪嘰”一聲,打在裴硯的手背上。
真涼吶……
真可憐啊,裴硯不住的想著,一雙鳳眸細細的觀察屬于小公主的一切,少女那沾著幾滴晶瑩淚珠的眼睫,輕輕顫動。
有些陰暗的心思,藏都藏不住,瘋狂的想要觸碰。
“殿下害怕嗎?”少年詭異的調(diào)子響起。
扶櫻抬眼,眼底的淚水和珍珠似的不斷滾落,那小小的鼻尖,都透出了可愛的粉釉,慌張的點頭。
裴硯忽而覺得有趣。
這樣一個,全身心依賴自己的小公主,讓他得到巨大的滿足。
哭起來的小公主,依舊美得勾魂攝魄,這樣的孤品,若能屬于他,會是怎樣的救贖呢?
“別怕,奴會保護你?!表庵袕娏业恼加杏煌A袅艘凰玻吘?,還不能讓小公主發(fā)現(xiàn),他需要維持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
少女嬌弱的身軀顫抖個不停,聲音哭腔濃重:“父、父皇,他會來救我,謝哥哥也會來?!?p> 這話真是令裴硯不爽,他不喜歡從小公主口中聽到別人的名字,總有一天,他要這張動人的小嘴里,只能喊他的名字。
可是,少年偽裝的很好,面頰并無異樣,倒是扶櫻,又顫著聲道:“你本不該陪我困在這里的。”
他是為了救自己,才身負重傷,這叫生來就純善的少女有了負罪感。
少年眸光中匯聚了不解,下一刻,小公主軟軟糯糯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今夜雨勢必定不小,待在這里,你會活不下去的,趁著雨還不大,你試著攀爬上去,若能成的話,就走吧,在外頭尋些人,再來救我?!?p> 扶櫻明白,裴硯身手不凡,以他的能力,定然能活著離開這里。
這話一出,裴硯是詫異的,這時候了,自顧不暇尚且未知,小公主還在擔心旁人的安危,多么善良的人兒,帝國的公主是這樣的性子,是好是壞呢?
他舌尖輕輕摩挲上齒,眸色一動。
這里距離崖頂并不遠,攀爬上去,他必然可以脫險,可是他更愿意陪著小公主,死都愿意。
然后,裴硯露出一個干凈天真的笑容:“奴受傷了,就在這里陪著殿下,哪里也不去?!?p> 伸手解下身上的緋紅披風,仔仔細細撣走上頭的塵土,將那在角落縮瑟著,不斷發(fā)抖的人兒全然裹住。
修長的指節(jié),輕柔的替她系上系帶:“奴會一直陪著殿下。”
這一刻,扶櫻只覺得自己心間莫名流淌了一股溫熱的暖流,面前的少年,眸光中閃爍的堅毅與真誠,叫她覺得心安,安撫自己身處這般險境的那顆起伏不平的心。
第一次,那雙杏眼里,含了完全的信任與依賴,聲音輕輕的:“嗯?!?p> “殿下要是覺得冷,可以靠近奴一些?!迸岢幷f這話時,眼神里只有忠誠的擔憂,足以叫人信賴。
扶櫻心里掙扎了會兒,便試著挪動自己僵硬的身軀,小心翼翼的靠近他,果然,少年身上的溫度,可以抵擋一些寒風。
“你不怕嗎?”少女忽而發(fā)問。
眼前這個一直保護自己的人,也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郎,心里也該是害怕的吧。
裴硯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眸,流轉(zhuǎn)著溫柔的神光:“只要能待在殿下身邊,奴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