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跟你要個人
東升得了夢瑩的吩咐,讓他暗中看好姚青江。
暮色漸起時,東升就見姚二老爺?shù)鸟R車出了門。
東升也一路小跑的躲在后邊跟著,好在祁縣小,不多時馬車就在縣衙門口停下了。
東升遠遠的就看見,姚二老爺進了縣衙的大門,趕緊回去給夢瑩報信。
夢瑩記得,前世姚青江跟王縣令成了兒女親家,如今看來倆人恐怕勾連不淺。此次,顯然是母子倆想賄賂縣令。
她已不是小姑娘,也沒天真的相信,僅靠宋管家一個證人就能告倒姚青江,她有她的打算。
只是這個打算,還得看看那個“債主”的意思。
想到這里,趁二門上鎖之前,夢瑩讓青蘿給東升遞了信,讓他帶給外院的陶煥生。
自己則帶著青蘿和紅英打著燈籠,從墻角的杏樹下,挖出了一壇酒。
今晚她沒留人值夜,外間無人。
剛過子時,姚夢瑩聽見外間敲窗的聲音,知道人來了。
夢瑩走出內(nèi)室,打開了窗戶,一個黑影隨后閃了進來。
夢瑩關(guān)窗回身,發(fā)現(xiàn)那人已然坐下了,炕桌上還多了個箱子。
夢瑩沒發(fā)問,而是給桌旁坐定的人,倒了杯酒,低聲說道:“這是我三年前,進京前埋下的,今日方挖出來,聞著酒香甚濃。如今我重孝在身,不能飲酒,還請?zhí)諌咽科吩u一二。”
“姑娘深夜邀陶某前來,不是專門來品酒的吧?”陶煥生沒接酒杯,盯著夢瑩問道。
夢瑩將酒斟滿,推到了陶煥生面前,“壯士果然快言快語,今日請壯士來,確實不只為品酒,還有酒坊之事與壯士相商。”
“愿聞其詳?!碧諢ㄉ鷶[出一副洗耳恭的架勢。
夢瑩也坐了下來,望著桌上的燭火,說道:“這一路,流民四起,恐怕不出半年,酒坊就會無糧可用?!?p> “哦,何以見得?”陶煥生挑了挑眉毛,一副居高臨下的語氣。
夢瑩覺得他面前,自己活脫脫像個小丫鬟,可有求與人,也不得不忍下了。
“如今邊關(guān)戰(zhàn)事已起,在青州城時,想必壯士也看了那招兵告示,恐怕一時半會也不會停戰(zhàn)議和。
我們酒坊釀酒,都是用尚好的米糧,而草屯山的糧草必然會由青州供給,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到祁縣征糧了。”
“釀酒不一定要用糧食?!碧諢ㄉ椭^,盯著那個酒杯說道。
“不用糧食,用什么?陶壯士不會打算用橡果吧?”夢瑩驚訝的問道。
“你猜的不錯,我正有此意?!?p> 夢瑩搖搖頭,“柞樹雖然漫山都是,可橡果卻不好采摘;若是等它自己落下來,又容易發(fā)霉。再有就是橡子出酒很少,還有……”
陶煥生擺擺手,“你怎么不說橡子酒入口綿柔,不易上頭。”
夢瑩鄭重的,說道:“我們祁縣酒坊有六家,可沒一家用橡果的,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采青稅’。若用橡子釀酒就得交重稅,這是官府定的規(guī)矩?!?p> 陶煥生一挑眉,“竟有此事?”
“陶壯士有所不知,如今官府餉銀極低,很多都是民間征繳,那‘火耗’便是例子。官府熔銀子,損耗都要百姓來填,哪里有那無本的買賣?!?p> 陶煥生聽到此處若有所思,恐怕這是他沒料想到的。
夢瑩還想再勸,陶煥生突然挑眉問了一句:“青州說書的都在說,青州城池堅固,韃子絕不會破城。你又怎么知道,我們打不過韃子?”
“征兵告示寫的清楚,若無砍頭罪名,縱有作奸犯科者皆可入伍。很顯然兵源不足,若是占了上風(fēng),又怎會如此缺人?”
陶煥生沒說話,點點頭,示意夢瑩繼續(xù)說。
“我當(dāng)時允諾陶壯士的是姚家酒坊,如今我斗膽想和壯士打個商量,能否折換成銀錢?”
陶煥生知道這丫頭鬼,今日他們協(xié)商分家之時,瘦子就趴在房頂,把里面的話聽個十成十。
他本以為夢瑩找他,是商量如何奪酒坊,出乎意料竟是打的別的主意。
陶煥生的臉突然沉了下來,黑眸沉沉的說道:“姚姑娘可記得當(dāng)初是怎么承諾陶某的,如今是覺得魚兒入了海,想要戲耍陶某不成?姑娘當(dāng)真覺得,回了家,陶某就奈何你不得了?”
夢瑩匆忙起身,擺手說道:“陶壯士誤會了,夢瑩絕無此意,借十個膽子也不敢戲耍二龍山的義士。陶壯士且聽我一言,若是仍覺得要酒坊是上策,夢瑩肝腦涂地,定為壯士取之?!?p> 陶煥生點點頭,示意她坐下說。
夢瑩從善如流的坐好,見陶煥生不飲酒,又給他倒了杯茶。
看著茶杯中裊裊升騰熱氣,夢瑩語重心長的道:“未嘗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不曉得壯士出于何種原因落了草,不過夢瑩猜測,壯士定有自己的苦衷。
二龍山名聲在外,劫富濟貧,從不濫殺無辜。但少不得肖小之輩,打著二龍山的名頭行了惡事。壯士如今想要這酒坊,恐怕也是想將山中兄弟引入正途吧?”
陶煥生沒反駁,夢瑩繼續(xù)說。
“不知壯士可曾想過,如今朝廷被邊關(guān)戰(zhàn)事所困,不能抽身剿匪,若是將來騰出手來,少不得秋后算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們能躲到哪里去?”
說到此處,夢瑩抬頭看了陶煥生一眼。
只見他目光低垂,若有所思。
夢瑩繼續(xù)說道:“正所謂大丈夫生于天地間,理當(dāng)腳踏四海,頂天立地,若不如此,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不得煥然新生?!?p> 陶煥生一驚,這丫頭竟然猜到自己是化名,猛然抬頭問道:“以姑娘之鑒,陶謀該如何?”
“如今朝廷征兵,只要沒有死罪,都可入伍。陶壯士身懷絕技,若無命案在身,何不去從軍?即可洗了之前的污名,又可為山中兄弟謀個前程?!?p> 夢瑩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
“不過,戰(zhàn)場無情,也是個搏命的地方,就看壯士,敢不敢賭一把了?!?p> 夢瑩說完忐忑的望著陶煥生,雖然期待陶煥生能聽進去,可這人不是常人,也不能尋常心度之。
陶煥生一笑,整個人柔和不少,劍眉星目熠熠生輝。可眼神卻直白且犀利,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
“姑娘處處為我們著想,還給陶某指了條明路,可陶某卻覺得,姑娘無非是無法履行承諾,故意跟我打馬虎眼。”陶煥生斜睨著夢瑩,一副莫要糊弄老子的神情。
夢瑩正色道:“陶壯士這話說的不對,我并非不能拿回酒坊,而是不想?!?p> “哦?”陶煥生又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夢瑩心內(nèi)罵道:變臉可真快。
“不瞞壯士,夢瑩并非想賴賬,并非只為說服壯士放棄酒坊,也是另有打算。
我父親離鄉(xiāng)多年,如今二叔在祁縣比我父親吃的開,尤其跟縣令的關(guān)系,也相交甚深。
就算我有人證物證,可真鬧到縣衙,也未必占得到便宜。相反,可能會把全部家財葬送在官司里。”
“姑娘是想,反其道行之?”陶煥生來了興致。
“不錯,他們都以為我們會守著酒坊不放,可我卻想以酒坊為餌,將那幫不仁不義之徒統(tǒng)統(tǒng)趕出門去?!?p> 說道此處,陶煥生敏銳的感受到了,夢瑩眼里一閃而過的恨意。
陶煥生盯著夢瑩問道:“姑娘當(dāng)真只有十一歲?”
眼前的小姑娘,說是個半大孩子也不過分??上嘧R不過半月,他發(fā)現(xiàn)這小腦袋有勇有謀,又善攻心,當(dāng)真不是尋常人。
夢瑩歪著頭,羞澀一笑,“還有五天就過年了,過了年就十二歲了?!?p> 陶煥生正色道:“若讓我放手酒坊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陶某有兩個條件?!?p> “壯士請說?”這便是答應(yīng)了,夢瑩心內(nèi)一陣竊喜。
“第一,我跟你要個人;第二,之前的談好的報酬是姚家酒坊,這個不能變,只是延長來收。兩年后,姑娘要將姚家酒坊雙手奉上?!?p> “酒坊的事,我可以答應(yīng)您,可不知壯士想要我身邊哪個人?是青蘿還是紅英?”
陶煥生臉色一沉,夢瑩知道猜錯了。
夢瑩心中忐忑不安,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他千萬別是看上了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