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元日到,余歲可期。
祁縣規(guī)矩,不許賴床,要早起。
紅英起的最早,不是她勤快,而是被嚇醒的。
夢里滿頭銀發(fā)的員外撲了來,她嚇的驚坐起,摸了摸額頭,竟然嚇出了一層細密冷汗。
雙手抱肩,心有余悸,慶幸:多虧是夢!
夢雖然醒了,可想想夢里的場景,紅英打一個冷戰(zhàn),心想:還是跟著姑娘好點。
青蘿隱約記得,自己昨日好像跟紅英說了很多醉話,心里懊悔的不知所以。
便試探的問紅英:“我這人有個毛病,醉酒就愛胡說八道,你可曾記得,我說過什么了?”
“哎呦,青蘿姐姐,昨日我醉的厲害,哪還記得說過什么?!闭f著揉著太陽穴抱怨道。
青蘿聽聞,放下心來,長出了一口氣,去伺候夢瑩梳洗了。
紅英同樣松了一口氣,不斷小聲重復(fù):“忘了忘了,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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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看了看了黃歷,喜神東南,財神西北。便在院子中央擺好了香案,要由男丁上香,請財神喜神入門。
姚大老爺還在休養(yǎng),自然是由姚承耀上香了。
姚夫人帶著滿院子的人,跪拜接神。
夢瑩眼尖的發(fā)現(xiàn),石榴的頭發(fā)竟然盤起來了。
很顯然,母親想通了,石榴如今算是被父親收房了。
迎神完畢,眾人都散了。
夢瑩讓青蘿去打聽打聽石榴的事。
不一會,青蘿回來了。
“要說石榴的事,還是胡婆子的功勞。聽說是她勸姚夫人說:‘如今老爺病來的急,大夫說憂思過度,若是拖久了恐怕不好,莫不如讓石榴沖了喜,老爺一高興,興許就好了?!?p> 今晨起還賞了石榴一副頭面,還有一套新衣裙,答應(yīng)她若是有了身孕,無論男女,就抬了姨娘?!?p> 夢瑩點頭,示意知道了。
不一會,石榴就被叫到了夢瑩的房里,夢瑩給她準備了一根朱釵,一個玉鐲。
石榴羞答答的接了,“多謝姑娘賞賜?!?p> 夢瑩笑道:“你若一心一意伺候老爺夫人,我這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石榴點頭稱是,夢瑩那心計手段,在老太爺?shù)撵`柩回鄉(xiāng)的路上,她就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
現(xiàn)在可不比從前,姑娘的話她都得掂量掂量。
青蘿旁邊打趣道:“興許明年就叫石姨娘了?!?p> 石榴羞的滿臉通紅,夢瑩見她害羞,就讓她回去了。
辭謝了夢瑩,石榴就跑到了自己的住處,看著銅鏡中眉眼帶笑的自己,石榴嬌羞的捂住了臉。
當年自己被兄嫂賣掉,本以為今生再無出頭之日??烧l料想,姚家子孫不昌,姚夫人因為她的名字,寓意多子,而買了她。
老爺正值壯年,若是將來有個一兒半女,自己下半生也算有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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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夫人表面大度,回到房里就大哭了一場,胡婆子勸都勸不住。
還是姚承耀過來請安,姚夫人才收住了哭聲。
長輩新喪,兒子守孝三年;孫子輩分的一年,若是有學(xué)業(yè),一般可以三個月或者半年,酌情而定。
夢瑩來給母親請安,正巧碰見姚承耀來跟母親商量守孝的事。
他想給祖父守孝一年,姚夫人不同意,“明年你就可以參加院試了,考秀才是大事,你祖父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可大哥要守制一年,我總不能跟他不一樣?”
姚夫人拉著兒子的手,說道:“耀哥,咱們都分了房頭了,還攀比那個干什么?再說,孝心全在心里,不在表面功夫?!?p> 夢瑩猜想,姚承年想守孝一年,多半是因為史蘭秀,估計是怕有了功名,劉氏更不能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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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人們大多在家宴請,酒樓生意冷清,定酒的不多,酒坊生意也不大好。
尹氏的侄兒尹春也趁此機會遞了辭呈,姚青江樂得大權(quán)獨攬。他還破除了姚老太爺定的規(guī)矩,開始賒賬了。
又以酒坊事多為由,也不回老宅,整日住在酒坊外的小院內(nèi)。
二夫人顧念兒子,勸兒子三個月后去書院,還親手為兒子縫制春衫,每日遣下人去酒坊送吃食。
史蘭秀則頻繁往返東府和酒坊之間,聽說是她那個酒坊的親戚病了,她是去探病。
上元節(jié)這天,二夫人特意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
連往日不受寵的庶出的二姑娘姚夢春,都被叫了來,想吃一頓團圓飯。
二夫人親自去酒坊請二老爺回來,可惜卻撲個空,說二老爺押車送酒去了。便在酒坊停留了一會,就氣鼓鼓的回來了。
路上越想越不對,二老爺住的房間,怎么有一股子脂粉味。
心里生了疑竇,便想哪天悄悄的再去探查。
而姚承年,也有些失落。祖父新喪,上元節(jié)花燈會,自然不敢明目張膽去看花燈,可也想送個禮物給心上人。
他在東府門口徘徊許久,也沒碰到蘭秀妹妹,只得悻悻然的回了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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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夫人聽說酒坊生意紅火,就生起了氣,又把夢瑩訓(xùn)斥了一頓,讓她趕緊想辦法把二老爺欠的銀子要回來。
夢瑩則不急不躁,答應(yīng)姚夫人,倆月之內(nèi)必要回肆仟銀子。
姚夫人氣的咬牙:“別仗著自己聰明,弄的人財兩空,就算你不打算姚嫁妝,你弟弟可是要娶妻生子的?!?p> 夢瑩只微笑頷首,弄得姚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罵也不是,訓(xùn)也是不是,氣的拂袖而去。
正月過的快,一轉(zhuǎn)眼就到了二月二。
祁縣的規(guī)矩,這天不能用菜刀,不能在屋子里梳發(fā)。
用菜刀會斬龍頭,在屋子里梳頭發(fā),屋子里會掉蟲子。
這天,不管男女都在院子里梳頭,有些小戶人家院墻矮,會有傾慕這家女子的后生,趴在墻頭看姑娘梳頭。
夢瑩沒看見爬墻的后生,卻等來了賬房,原來是要這個月的花用,姚夫人說:“夢瑩掌家,找她要。”
夢瑩知道,她娘是故意的,可她手里也沒錢,便帶著賬房去了姚家老宅。
多日未歸的二老爺終于回來了,孝期都在茹素,二老爺不但沒瘦,還胖了一圈,大肚子撐得袍子鼓鼓的。
得知夢瑩來意,二老爺一臉為難:“瑩丫頭,不是二叔不給你,實在是現(xiàn)在沒錢,酒坊里的事,你也應(yīng)該都知道,酒都是賒出去的。實在沒有進賬,你再給二叔點時間,成不成?”
夢瑩抬頭一看,二夫人劉氏戴了一套珍珠頭面,臉上掩飾不住的開心。
一猜就是二老爺買的,想必是干了虧心事,拿來討劉氏歡心的。
“二嬸娘,您這頭面不錯,哪家銀樓打的?”夢瑩明知故問。
“我娘家嫂子送的,咱家里哪有銀子?!眲⑹嫌w彌彰的道,誰不知道她那嫂子是個鐵公雞。
“可我們府這個月的花用都沒有了,您二位給我出出主意?”
二老爺夫妻對視一眼,半晌,姚青橋唉聲嘆氣的,如割肉般,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百兩的銀票。
“大侄女,這些你先用著,沒了二叔再給,總不能餓著你們一家就是了?!?p> 夢瑩未接那銀票,冷笑一聲,說道:“二叔這是打發(fā)要飯的呢!”
姚青橋臉一沉:“你這是什么話?”
夢瑩往后退了三步,挑眉道:“二叔既然言而無信,將來求到侄女頭上的時候,也莫怪侄女心狠?!?p> 夢瑩說罷,轉(zhuǎn)身走了。
二夫人有些慌神:“老爺,她不會把宋管家的事,抖出來吧?”
二老爺“哼”了一聲,“毛丫頭一個,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要有真憑實據(jù),她早去告官了。
玉佛和玉如意肯定都在他們手里,還讓我得罪了王縣令,要錢,做夢吧!”
二夫人總覺得近日左眼皮跳的厲害,可東府下人嘴嚴的很,什么也打聽不出來,只能自己瞎著急。
吃過午膳,二老爺又走了,等到晚間,也沒回來。
姚承年實在等不及了,就跟母親劉氏說了想娶蘭秀的想法。
劉氏一口回絕:“那丫頭,不是個省油的燈,臘月根我找她問事,她一問三不知,明擺著就是故意的?!?p> 劉氏不敢將丈夫也喜歡史蘭秀的事,直接說給兒子,這傳出去可了不得。
便想先穩(wěn)住兒子:“兒啊,那丫頭是模樣長的標志,可人不本分。娘身邊的小紅,你看怎么樣?水靈靈的丫頭,娘給你留的。”
姚承年撩袍便跪,說道:“娘,我誰也不要,我只要蘭秀,只要你成全了兒子,以后什么事都聽您的。”說完,長跪不起。
二夫人氣的大罵兒子,罵完又心疼,兒子還從來沒這么懇求過自己。
遂安撫兒子:“此事我做不得主,容我跟你父親商量商量?!?p> 二夫人氣的牙根癢癢,真不知道那狐媚子用了什么妖術(shù),竟然將這父子倆都迷的團團轉(zhuǎn)。
劉氏心中焦急,便想跟二老爺商量一下兒子的婚事,若是有了媳婦,興許就不惦記了。
可晚上,二老爺又沒回來。
正月都過去了,怎么還這么忙?姚夫人心里警鈴大作。
第二日,吃過了早膳,二夫人便裝扮好,讓人準備好食盒,她要親自去送飯。
剛出門,就見史蘭秀胳膊上挽了個籃子,也朝酒坊的方向去了。
二夫人叫下人不要聲張,在后邊緊緊跟著。
見她拐了幾個彎,可最終還是進了酒坊。
二夫人氣的牙根癢癢,知道這里面定有問題,不然為何繞路進去?心中默念,千萬不要跟姚青江有些牽扯,不然自己那傻兒子可怎么受得了。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劉氏在門口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人出來。
實在忍不不住了,也不管伙計阻攔,急霍霍的沖進了二老爺?shù)姆块T。
屋子地上衣衫散亂。
那床上的男女,不是姚青江和史蘭秀又是誰?
劉氏差點氣的昏厥,上前去就薅住了史蘭秀的頭發(fā):“好個小賤人,勾搭完小的,勾搭老的,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可她沒想到,她的丈夫?qū)χ暮笱褪且荒_,踹的劉氏額頭磕在了茶桌上,血順著鬢角流了下來。
劉氏摸了一把,滿手的鮮紅,哭喊道:“姚青江,老娘跟你拼了!”男女力量懸殊,可姚二老爺如今發(fā)福,動作遲緩,竟然沒擋住妻子的攻勢,臉上被撓了幾道血印子。
劉氏帶來的丫鬟婆子,聽到里面動靜也進來拉架,場面真是熱鬧非凡。
青蘿繪聲繪色的跟夢瑩描述道:“據(jù)說老夫人趕到的時候,二老爺護著史蘭秀躲在里面不肯出來,夫人臉上血跡都沒擦,鬢發(fā)散亂的叉著腰在酒坊門口罵?!?p> 夢瑩手里剪著花枝問道:“大少爺可去了?”
“去了去了,據(jù)說硬要闖進去,可被下人拉開了?!?p> 夢瑩心里明白,這姚承年不是去護著老娘的,而是奔史蘭秀去的。
一剪子下去,花枝從枝頭掉落。
父子反目已是必然,夢瑩的這局父子爭妻——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