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父親的書房出來,夢瑩的臉上就像是掛了一層寒冰。
吩咐車夫套車,青蘿看家,帶著紅英去了田莊。
夢瑩最后的那個棋子,要落定了。
馬車里,紅英看著姑娘紅腫的半邊臉心疼不已,一邊給夢瑩敷臉,一邊心疼的,說道:“這女兒家的臉最是金貴,老爺下手也太重了?!?p> 敷了半晌,紅腫還是明顯的很,又敷了一層胭脂,才勉強能遮掩。
夢瑩低垂著目光沉默不語,連紅英都知道的道理,父親難道不懂?若是尹氏挑撥的是弟弟,父親也會下此重手嗎?
說到底,還是不夠親。
重生回來,自己殫精竭慮,苦心謀劃,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姚家。
自己一個女兒家,遲早要嫁人,能帶什么走?前世不懂事,他們嫌棄自己;如今“懂事”了,他們又防著自己。
姚夢瑩啊,姚夢瑩,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呢?這個姚家人個個都是自私透頂?shù)娜耍瑥膩矶紱]有誰,在乎你過的好不好。
重生回來僅存的那點孺慕之情,也被姚老爺這一巴掌打的無影無蹤。
這樣說來,尹氏的計策還是得逞了。
夢瑩紅了眼角,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可她卻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父母又如何?父母就能踐踏別人的真心,把自己當個物件一般,隨時可以犧牲?
不,重生回來,可不是為了受氣的!
她不許自己再為這些冷情冷肺的姚家人,再掉一滴淚。
等這樁事一了,她就對姚家仁至義盡了。
車子顛簸,夢瑩閉上了眼睛。
她覺得很累,心里也默默做了決斷:往后余生,惜我者我惜之,冷我者,我棄之。
*
宋家原本都在府里伺候,后來宋德成跟姚老爺進京后,他的兒子宋榮,就帶著媳婦老娘,管著祁縣南五里外的田莊。
姚老爺一家回到祁縣后,夢瑩就安排人換了莊頭,把宋家老小都看管了起來。
開春風大,郊外的荒草被風吹的東倒西歪。陰坡處還有未化的積雪,只有那溪邊半露鵝黃的柳樹,昭示著春天已經(jīng)到了。
夢瑩下了車,泥土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紅英第一次來,莊頭不認識,還好劉富來此送過東西,才進了門。
夢瑩說明來意,莊頭就在前邊引路。
宋榮幾人,被關(guān)在一個閑置的院子里,每日由莊頭送兩次飯。
莊頭打開門鎖,夢瑩進了門。
如今天寒,宋家老少五口,擠在一塊,蓋著一床破棉被取暖。
宋榮的兩個孩子,被凍的臉色青紫。
見有人來,都站了起來,眼里充滿了恐懼。
夢瑩對莊頭道:“去端個火盆來吧?!?p> 宋德成的老婆許氏,也好多年沒見過夢瑩了,問了句:“你們是誰?”
夢瑩答道:“宋嬸子不認得我了?”
“是,是……大姑娘?”許氏面露驚恐的問道。
夢瑩點了點頭。
紅英從旁邊搬了把椅子,夢瑩坐在了下來,看著站著的宋家人,說了句:“都坐吧?!?p> 許氏那里敢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著說道:“大姑娘,宋德成干的事,我們都不知道,您行行好,放了我們吧?!?p> 宋榮也帶著妻子兒女跪了下來,年歲小的那個孩子,約莫有四五歲,嚇得嚎啕大哭。
宋榮的妻子忙把孩子摟進懷里,安慰著說道:“妞妞不怕,娘在呢?!?p> 孩子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弄的夢瑩心頭一緊,她從腰上解下荷包,從里面拿出了幾個蜜餞,遞到了孩子手里:“別害怕,姐姐不是壞人?!?p> 孩子怯生生的接了,放到嘴里說了句:“娘,甜?!比缓竽昧艘粋€塞到她娘的嘴里。
她娘含淚答了一句:“是好甜,大姐兒乖。”
不一會莊頭放下火盆,就懂眼色的退了出去。
夢瑩就著火盆烤著手,對著跪著的宋家人,說道,“這天真冷,凍的我手都麻了,可也比不上,宋管家要行兇的那日冷。
我從小到大,沒見過那么大的雪,像鵝毛一樣。漫天的大雪,看不清前邊的路,就來剛走過的腳印,都會被剛掉下來的雪花覆蓋住。
宋管家在白狼河邊,策反了所有的家丁,就要將我們一家扔到水里去喂魚。
宋嬸子,我娘就像你一樣跪在宋德成面前,求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錢財給他,放我們一條生路。你猜,他是怎么說的?”
許氏,淚如雨下,哀求道:“大姑娘,千錯萬錯,都是大人的錯,還請您饒了這兩個孩子吧。他們命苦托生到了我們家,我……我給您磕頭了?!?p> 許氏,宋榮跪在地上頭磕個不停。
宋榮的妻子則轉(zhuǎn)過頭去,擦了擦臉上的淚。
沉默了片刻,夢瑩,道:“別磕了,我不是宋德成,沒有他那么狠的心腸,稚子無辜,我又豈能把他一個人的過錯,全都遷怒到你們身上。”
“您是說……”許氏看著夢瑩,眼里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這是你們的身契,我都帶來了,你們自由了?!眽衄撜f完,把身契遞了過來。
許氏不識字,宋榮看了看,是他們一家的身契無疑。
“謝大姑娘,謝大姑娘……”一家人相擁,喜極而泣。
“別高興的太早,出去之后,家是不能回了。找個地方隱姓埋名的活下去吧,千萬不要被我二叔父找到。否則,誰也救不了你們。”
宋家人都愣了。
宋榮問了一句:“這是為何?二老爺為什么要殺我們?”
“因為,我二叔父才是主謀。你還不知道吧,你在賭場輸?shù)哪且记獌摄y子,就是他聯(lián)合骰官騙的你。”
宋榮愣了,“這怎么可能,我跟二老爺又沒仇,他為什么要那么對我?”
“因為你爹是我們府里的管家,是我父親最信任的人。賭場要卸你一條腿,你爹為了救你,答應了他謀害我父親?!?p> “您是說,這一切都是二老爺設計的?我和我爹都是棋子?!?p> 夢瑩點點頭,將一份口供遞了過來,“你看看這個,是那個骰官寫的?!?p> 宋榮接了過去,拿著口供的手越來越抖。
姚二老爺怎么找上的骰官,當天他們賭了多少局,骰官怎么誘騙他一步一步輸了壹仟兩的,上面都寫的清清楚楚。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是我害了爹,我該死啊……”
宋榮扔了狀紙,抱著頭畏縮在墻角抱頭痛哭。
“該說的我都說了,何去何從你們自己想好吧?!?p> 夢瑩說完轉(zhuǎn)身要走,宋榮卻跪著爬過來,說道:“大姑娘,二老爺設計陷害你們,難道你們就這樣算了嗎?”
夢瑩一臉隱忍的說道:“不算了又如何,他畢竟是我的親叔父,我父親不忍手足相殘。
二叔為人狠辣,如今奪了酒坊,宋管家也到了他手里,恐怕如今也不在人世了。
論手段,我不是他的對手;輪心狠,我自愧不如。我勸你,也把這個仇忘了吧。
茍且偷生的活著吧?!?p> 夢瑩說完,嘆了口氣,頭也不回的走了。
紅英跟在后面,眉頭緊皺,她想起了青蘿醉酒的話,看來青蘿所言非虛。
一直到了馬車上,紅英都幾番欲言又止。
“想問什么就問吧,也不怕憋壞了?!?p> 紅英松了口氣,問道:“姑娘,您說宋榮會去找二老爺尋仇嗎?”
“不知道,我只放了人,至于怎么選擇,就是他的事了?!?p> 夢瑩撩起車簾,看向遠方,落日的余暉將天空映的通紅。
草還未綠,漫天的荒草在風中搖曳。
只需要一點火星,火借風力,風借火力,那些荒草就會燒成燎原一片。
夢瑩似乎看見了那團火,一團燒盡時間一切骯臟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