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姐兒,你老實告訴祖母,是不是撞見過銀杏和你四哥哥在一塊兒?”
成了!寧子萱心一跳,眼底迅速劃過一抹笑意。果然她還是了解老太太的,對于府里正經(jīng)嫡出的兩個哥哥,老太太的疑心總是很重。
“啊?”寧子萱故作困倦的抬起頭,拿白嫩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祖母會因孫女兒說的話訓斥銀杏姐姐和四哥哥么?其實說起來也當不得什么的……”
那果真是撞見過兩個人偷著在一塊兒了?寧老太太沉了臉色,眼中狠厲一閃而過。她千防萬防,把挽哥兒和耀哥兒這兩個孫子看護的比什么都重,可不是為了讓哪個起了旁的心思的小蹄子隨意攀附跟著享福的!即使是她身邊算是看著長大的銀杏也不行。
思及此,寧老太太探身把寧子萱往懷里一摟,緩和了神情,和風細雨般溫柔的循循善誘:“咱們家嬌嬌最愛吃那雪酥團子,待明日一早就讓人做了端上來可好?也不知那雪酥團子有什么好的,無非便是新鮮的魚糜炸的酥脆……”
“哎呀祖母饞我!”寧子萱當然知道老太太故意說這話是為了不叫她犯困,讓她能好好兒的清楚的回答她的問題。老太太的懷疑終于冒出了頭,寧子萱對此當然是喜聞樂見的,她從善如流的做出一副被饞的再無睡意的樣子,半真半假的拽著老太太的袖子噘嘴撒嬌:“祖母可說準了,明日一早孫女兒便能吃上那雪酥團子!”
“自然是說準了!虧了誰的嘴也不能虧了你的,你個小饞貓!”寧老太太笑容真切,眼里透著勢在必得的滿意:“祖母應允了嬌嬌,那嬌嬌可能應允了祖母,把在哪兒看到銀杏和你四哥哥,他們都在一塊兒做了何事,都告訴祖母?”
見寧子萱白白嫩嫩的小臉兒露出糾結猶豫,寧老太太笑了笑,突然嘆了口氣,引得寧子萱擔憂的看過來:“祖母怎么了?為何嘆氣?”
“祖母覺得難過,”寧老太太放開摟著寧子萱的手,看著寧子萱的眼里果然顯出幾分哀愁:“嬌嬌可知道,祖母為何對你三哥哥和四哥哥如此嚴苛?你們這些姑娘們無憂無慮,春日賞花夏日聽雨,秋日出游冬日看雪,身邊有專門梳頭把你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丫鬟,有用一雙巧手為你們細心縫制荷包手帕貼身衣物的丫鬟,什么都不必自個兒親自動手,張張嘴便自有人遞來吃的喝的,就像你,想吃什么,明日就必得吃到……”
是啊,被悉心看護著長大的嬌花,風和日麗時可以盡情在陽光下?lián)u曳生姿,倘若有朝一日遇上了疾風驟雨,便只有凋落的份兒……寧子萱頭一低,將舌尖泛起的苦澀悉數(shù)咽下,然后更加用力的依偎著寧老太太,乖巧的樣子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已經(jīng)被寧老太太的這番話說的自愧不已。
“但咱們家的女兒,這些享受都是應當?shù)?。”寧老太太話鋒一轉,臉上隱隱露出幾分高傲:“你們是寧家的女孩兒,生來尊貴,這些個瑣事小事何須自個兒多費心?”
“祖母……說得對!”
“可是嬌嬌,”寧老太太低頭看她,語氣里多了幾分認真:“寧家的男孩兒卻不同,祖母不許你三哥哥四哥哥身旁留下丫鬟伺候,放眼望去,他們院子里不論灑掃還是做些丫鬟們做的活計的都是小廝,雖說一樣的服侍伺候,到底還是沒有丫鬟們來的細致,我記得,前年你四哥哥的書袋破了個洞,后來是換了個新的書袋還是把那破洞縫好了接著用的?”
“……換了個新的……”寧子萱想了想回答,她不自在的抬手摸了摸小巧的鼻子,訕訕道:“四哥哥身邊的小廝……針線活兒做的比谷雨差多了……”
谷雨是寧子萱身邊負責針線活兒的大丫鬟,那手繡工是跟著素來有“江南第一女紅”的梅香梅娘子學的,若是拿了谷雨繡的帕子去那珍品閣珍寶齋里賣,少不得能換一兩銀子呢!
“何止比谷雨差,”寧老太太搖頭:“只怕與你相比半斤八兩。”
寧子萱被寧老太太毫不留情的揭短羞的小臉通紅,她似嬌似嗔的輕輕“哼”了一聲,“哼”完,這般小女兒姿態(tài)倒是把自己給逗樂了。
“哎……話又說回來,我何嘗不知道這些事兒實在難為了你兩個哥哥,你嬸娘明里暗里朝我抱怨過多少次,不過也是心疼自己兒子受委屈罷了?!?p> “那祖母……”
“嬌嬌,有句話叫做'溫柔鄉(xiāng)英雄冢',再來還有個詞專形容咱們女子的叫'紅顏禍水',甭管這話還是那詞,都不是什么夸獎的意思,古人為何將這樣的詞句說出來,何嘗不是少年人血熱氣旺,自個兒約束不了自個兒?”寧老太太越說越覺收不住,即使她清楚的知道跟前的小姑娘還小,不一定聽得懂她說的這些話里的意思,可她不知怎么,總覺得不吐不快?!澳闳绺绲故莻€安靜內斂的,小小年紀竟是十分沉穩(wěn)踏實,肯學,也好學,來日考取功名入朝為官應當不在話下,但你四哥哥什么性子,你還能不知道么?”
是了,寧子萱默然無語,她這個四哥哥寧子耀,再過幾年,便是個當之無愧的紈绔。寧家早年以礦中產(chǎn)出一批堪稱特級的南紅發(fā)財起家,祖上是商業(yè)奇才,將家里頭的生意做的風生水起,很快便使得寧家成了當之無愧的巨富之家。有了財,便想要往清貴靠攏,寧子萱的祖爺爺爭氣,考取功名,一路升進翰林院,作為寧家嫡系一脈為整個寧家算是開了個好頭。但一個真正的世家大族,枝繁葉茂,單靠某一支繁榮卻是絕對不行的,因此寧家其他的子弟也十分上進,善文的學文,肯吃苦的學武,不過短短幾十年,寧家靠著文成武就的代代子子孫孫,成功將一開始滿是銅臭味兒的“巨富之家”改了名兒,一躍成為名副其實的名門望族。
“四哥哥,的確是個喜歡玩兒喜歡鬧的,”寧子萱低低的認同:“四哥哥如今正在讀的書,是我去年就已經(jīng)學完了的。”
寧家的女兒除了女紅和琴棋書畫陶冶性情,平日里也是要去學堂跟著先生正經(jīng)讀書的,這是那位官至翰林的祖爺爺留下的規(guī)矩,說是讀書不為功名只為明理。像“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話,在寧家根本行不通。
“是呀,”寧老太太嘆氣嘆的更加真心實意:“那小子是個慣會偷懶磨滑的,心眼多,人倒是聰明,卻從來不用到正道上,你三哥哥那里我還放心送個丫鬟過去知冷知熱的照顧,可你四哥哥那里,我敢放丫鬟過去么?院子里沒丫鬟的時候還總想去別的院子里招惹瞎胡鬧,若是真有了丫鬟,豈不是更鬧的無法無天了!”
“孫女兒總算是明白祖母的用心良苦了,”寧子萱鄭重道:“祖母是為了三哥哥和四哥哥來日能夠金榜題名有大出息,才對兩位哥哥這般嚴苛,這是祖母的關愛,兩位哥哥不僅要領受好意,更應該以規(guī)范言行更加好學來回報祖母的好意?!?p> 寧子萱這番話說的寧老太太心中極為熨帖,還是女孩兒好,既乖巧懂事又會說好聽的話寬慰你,當真是個穿上了就再也舍不得脫掉的小棉襖。善解人意的小棉襖說完這番話沉思了一小會兒,隨即果斷抬頭,下定決心一般眼神堅韌:“祖母,孫女兒也應該同祖母一般好生監(jiān)督四哥哥,而不是怕惹了四哥哥被祖母訓斥進而生孫女兒的氣,就不敢將一些親眼所見告訴祖母。”
這就對了!寧老太太眼中帶了幾分笑意,和藹的看著依偎在自己懷里、玉雪可愛的小人兒,毫不吝嗇的夸獎她:“正是如此,嬌嬌真是聰慧?!?p> “嗯!”寧子萱用力點頭,因為得到了來自祖母的認同和鼓勵,更加把最后剩下的一點點遲疑拋去了腦后:“孫女兒是在青松堂撞見銀杏姐姐和四哥哥的?!?p> “青松堂?銀杏和你四哥哥在青松堂做什么?”
“這個孫女兒就不知道了,孫女兒撞見他們時,銀杏姐姐特別慌張的從四哥哥懷里出來,很快就兔子一樣逃跑了,孫女兒想喊住銀杏姐姐來著,被四哥哥給攔住了,四哥哥問孫女兒想要如何,孫女兒突然有點害怕,便沒敢吱聲,四哥哥便夸獎孫女兒也是個聰慧過人的?!睂幾虞嬲f到這里,特意停下來小心翼翼看了看老太太的臉色,似乎沒看出來什么變化,便繼續(xù)往下邊回憶邊講:“其實孫女兒當時想喊住銀杏姐姐并不想做什么,只是好奇她為何要四哥哥抱,自去年起,母親就不許孫女兒總是黏著三哥哥和四哥哥了,所以孫女兒見銀杏姐姐被四哥哥抱著,頗有些羨慕呢,孫女兒只是想問一問銀杏姐姐,為何她便可以被四哥哥抱呢?孫女兒記得銀杏姐姐比孫女兒還要大好幾歲呢…”
“這孽障!”突如其來的怒火和猛的提高的聲音似乎把寧子萱給嚇了一跳,寧老太太罵完才回神,連忙安撫身邊的寧子萱:“咱們嬌嬌才是好孩子,你四哥哥和銀杏都是做錯了事的壞孩子,所以祖母才這么生氣!”
寧子萱聞言,裝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大大的杏眼里全是茫然和無辜:“祖母不要生氣,若是銀杏姐姐和四哥哥做錯了事,祖母罰他們便是了?!?p> 渾然不當回事的說完,寧子萱孩子氣的伸手拍了拍寧老太太的后背,動作和語氣都帶著孩童獨有的笨拙和真誠:“祖母不要生氣,氣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