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席間飲食之客已散，各自歸家。
文斯嫻獨坐青廬，垂簾外熏著帳中香，滿屋氤氳，兩側(cè)紅燭燃得正旺。鬢間金釵上垂下的玉珠在燭光下閃著，她如墜云霧，還有些暈。
父親說過，會為她尋天下最好的男兒，她相信父親的話。
只是沒想到，出嫁這天竟然來得這樣快。
她第一次見肅王殿下，就是今日他接她一同入宮奉禮。他長得很是端正挺拔，對她也十分尊敬。
她對這個丈夫很滿意。
雖然文府的嬤嬤在出嫁前教過她要怎么侍奉丈夫，她還是有些緊張。
不過這么晚了，他怎么還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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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雨閣外，是一群人提著燈來，人群中幾個內(nèi)侍扶著的正是一身喜袍的宋祁。
他看著醉得不清，一旁的年輕的內(nèi)侍開口道：“夫人呢，殿下來了。”
這內(nèi)侍叫張德榮，是比宋祁大六七歲，從小便得天恩侍奉在宋祁身邊，到如今，不必殿下開口，他也知道他要什么。
“夫人已經(jīng)睡下了，小人這就去叫?！?p> 冬卉福了個身，便準備來叫，卻被宋祁叫住了。
他似乎清醒了一些，說話仍然口齒不清，“罷了，別去擾她。”
說罷便要轉(zhuǎn)身離去，卻又像想起了什么，回身對著冬卉低聲道，“你照顧好她，無論什么事，都可以來找我?！?p> 這次拂袖而去，卻沒有再回頭。
這邊一夜好眠，那邊卻是燃盡了紅燭，也未能等到她心滿意足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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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要去向主母奉茶，這個主母便是肅王妃文斯嫻。
段拂易在宮中，曾聽過她的名字，聽說是個溫婉端莊的世家女子。不過汴京女子，但凡是大戶人家，十個有八個在外的名聲都是端莊賢淑。
其品性如何，旁人又去哪里知道？
若是文斯嫻一心想要為難她，她便有再好的手段，在這王府也是寸步難行。
爬不出這方圓之地的桎梏，便不可以在外面的廣闊天地為一平搏得一線生機。
段拂易原是如此想的，但見了文斯嫻，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種愧疚。
那女子一身華服，云鬢間簪著海棠金步搖，描著細長的柳葉眉，一雙狹長的鳳眼，朱唇一張一翕間，便有如同高山流水般悅耳的聲音傳出。
這樣美的女子，且神情舒展，給人一種端正又坦然之感。
“你就是段夫人吧，快起來。”眼看段拂易要跪下，那女子急忙抬手制止。
她笑吟吟曼聲道，“快給段夫人賜坐?！?p> 一旁的女使搬來了玫瑰椅。段拂易茶還未奉上，就要被挾上椅子，這新婚之日，禮數(shù)次次不能周全，恐會給人留下話柄。
“王妃，還請讓妾奉完這盞茶吧?！?p> 段拂易回眸瞧了一眼，仍屈身跪下，向一旁站著的冬卉使了個眼色。
“段夫人，奉茶就不必了，快些起來的?！?p> 冬卉會意，遞了茶盞到段拂易手上。
“妾不能失了禮數(shù)，請王妃飲茶。”段拂易雙手遞上茶盞，溫聲道。
文斯嫻嘴角的笑容一頓，臉色漸漸冷了，“夫人昨日，有違禮數(shù)之事，做的還少嗎？”
段拂易心中了然，想必宋祁趕來角門迎她，或是昨夜酒醉來淮雨閣，文斯嫻都知道了。
原以為是要結(jié)怨，文斯嫻卻突然伸手接過了茶盞，“昨日種種，我權(quán)當(dāng)夫人是身不由己，日后不要再犯?！?p> “是，妾感恩王妃寬宥，日后定會遵紀守禮?！?p> 段拂易叩首時，文斯嫻也飲了盞中之茶，這第一日的奉茶，便算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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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府月一有余，如今天氣已漸漸轉(zhuǎn)涼了。
又要到一年中秋。
也快到母親的忌日了。
段拂易這兩個月并未閑著，除了第一日，文斯嫻也再沒有為難過她。大約是因為鳳閣正忙著南方秋澇的事，宋祁自加冠后，也要幫著處理政事了，并沒有時間來看她。
原先領(lǐng)她進門的那個婆子姓王，這兩月得了她不少恩惠，平日里也幫她傳遞些消息。后又經(jīng)王婆，打點了幾個外門的廝役。
她的首飾盒，入府的還滿滿當(dāng)當(dāng)，現(xiàn)在只剩下零零散散幾串玉珠和耳環(huán)。
這深宅里的女人，若是沒有些勢力，便會寸步難行。一個無父無母，無親無族的妾室，可以依靠的除了主君，就只有那點微薄的嫁妝。
她是妾室，不得主母恩準，不可拋頭露面。王婆與廝役們雖能與外界往來，但可以打探到的消息，接觸的人，終究有限。
段拂易明白，她還需要一個更強力的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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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卉，倘若你有一個故人，你已經(jīng)幫過她一次又一次，她如今再沒有翻身的可能，卻還要你不顧一切再幫她一次，你幫是不幫？”
她坐在窗前，窗外枯影搖曳，屋內(nèi)一燈如豆。
段拂易的手不斷地去拂過那燈上的火光，指尖微燙的刺痛一下接著一下。快速從這樣渺小的火苗上滑過，并不足以燙傷手，帶來的些許痛感卻給她帶來一種異樣的平靜。
冬卉低頭在做縫補，聽見她的話，頭也不抬道：“主子說的是誰？”
自新婚那日以后，冬卉私下里都稱她“主子”，如今二人熟絡(luò)起來，私下也不拘謹。
段拂易道：“你只管回答我的問題?！?p> 冬卉停下手里的活計，做思考狀，少頃，她面帶困惑道：“若我這位故人，明知自己沒有翻身的可能，為何要來拉我下水，她與我有仇嗎？”
“沒有仇?！倍畏饕仔Υ稹?p> “那有恩嗎？”
“也沒有恩?！?p> 冬卉仿佛一下開朗了，“無恩無仇，我卻多次幫她，想必這一次，也不會例外?！?p> “那你去幫我做件事吧?！?p> ·
月明星稀。
書房里燃著燭火，那道端正挺拔的身影還立在案前。
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握著筆桿掖袖批文，再往上看去，是一張嚴肅的臉，眉頭緊蹙著，讓人覺得威嚴凜然又心懷慈悲。
“殿下，冬卉姑娘來了?！睆埖聵s在門外低聲通報道，宋祁雖理事不久，但做事十分認真，不喜人打擾。
宋祁的眉頭稍舒展開了一點，沉沉道：“進來?！?p> 推門而入，冬卉是第一次來肅王殿下的書房，她雖好奇，但有正事在身，只好忍住不去多看。
“何事？”宋祁并未抬頭。
他的少言寡語，讓冬卉有種除了主子，誰也不能讓他開口多說幾個字的錯覺。
但想起主子說過“他對她并沒有男女之情”，她便覺得只是自己話本子看多了的緣故。
回過神來，只見宋祁好奇地盯著她，嚇得她心頭一震，險些失態(tài)。
她急忙埋下頭，拱手將一個木匣子往前呈上，“夫人命小人給殿下送樣?xùn)|西。”
沉默了片刻，面前之人并未接過木匣子，只是伸手打開。
冬卉抬眼看去，只見肅王殿下瞧著那盒中之物，眼神中似有些玩味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