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妍抬起頭,目光直直看向段拂意。
二人乍一對視上,段拂意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雙極好看的眼睛,眼框中部是圓的,眼尾微微上挑,配著遠(yuǎn)山眉,原該如遠(yuǎn)山橫黛蘸秋波??赡请p眼里的目光,坦誠而赤裸,仿佛透過人的皮囊,直視靈魂。
就像光著站在她面前,任她采擷,叫人腳底直冒寒氣。
崔妍眉目一彎,那種目光便消失了,留在臉上的是溫婉大方的笑。
她拱手道:“因臣女之失,擾了陛下的雅興,還請前殿添酒回?zé)?,重開宴席?!?p> 宋恒看向殷殊,笑道:“崔卿家的這位女公子,端莊得體,可入東宮?!?p> 殷殊點了點頭,“是,臣妾請來的民間幻術(shù)師還未得陛下親臨呢?!?p> “走,去前殿?!?p> 宋祁在袖下悄悄握住段拂意的手,輕聲道:“阿姐,我們也會前殿吧?!?p> 文斯嫻跟在后頭,看著二人攜手離去,自始至終,這個男人的目光都未曾落到她身上。
一行人回了前殿,樂聲又起,舞姬重來。
殷殊請來的幻術(shù)師一雙妙手,變出的東西總能出人意料,使人頻頻稱奇。
至午夜時,城門外放起煙花。
今年的煙花比往年都新穎,一朵朵華麗的明黃色金絲菊,紅色重瓣牡丹,淡粉水仙,種種奇花,依次盛放在天幕上,落下時燦爛如星雨,叫人目不暇接,嘆其驚絕。
段拂意抬起頭,看著滿天的絢爛,那絢爛映在她眼中,綻放,熄滅。
宋恒大悅:“當(dāng)真是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昌平侯這件差事辦得好,哈哈哈哈,賞!”
殷殊起身謝恩:“臣妾替弟弟多謝陛下,不過這非臣妾內(nèi)弟之功,是陳良將軍費了許多心力得來的?!?p> “賞,陳將軍是國之棟梁,就賞他國庫里那套金絲軟甲吧,望他穿上,替我大梁開疆拓土,戍衛(wèi)一方?!?p> 宴會結(jié)束時,外頭街巷已經(jīng)安靜下來,守歲的孩童靠在門邊偷懶睡覺,紅色炮仗屑堆了滿街,留待明早別人來掃。
寶馬雕車駛過長街,壓過一片洇紅。
段拂意問道:“王妃今日嚇壞了吧?那內(nèi)應(yīng)已經(jīng)叫孟侍衛(wèi)拿住了,崔姑娘為何會在偏殿中?”
文斯嫻回道:“嗯,我當(dāng)時被香迷住了,不曾看清,醒來她就在房中了?!?p> “原來如此。”
二人各懷心事,回了府。
下馬車時,宋祁站在車下扶著段拂意,他輕輕握住她手腕,直到她下車站穩(wěn)后,仍沒有松手。
正準(zhǔn)備進門,文斯嫻突然叫住了他:“殿下?!?p> 他有些詫異地回過頭,問道:“何事?”
“今夜去臣妾房里吧?!?p> 段拂意識趣地掙開被他握著的手腕,往旁邊移了一步。
這話一說出口,文斯嫻捕捉到宋祁眼中閃過的一絲抵觸和厭惡,接著是慌張和委屈。
抵觸和厭惡是對她的,而慌張和委屈是對段拂意。
這一對比,高下立見。
文斯嫻從前對自己說,君子端方,不溺于情愛是常事,男兒自應(yīng)去建功立業(yè),對她雖冷淡,卻也算敬重,府中大小事都交由她打理??伤娏怂麑Χ畏饕椎哪樱蚕脒^究竟哪里比不上段拂易?樣貌家世,品行氣度,那點不如?
不過現(xiàn)在都不重要了。
她有些自嘲地笑笑:“臣妾去淮雨閣吧,有些話原也不必避著段側(cè)妃?!?p> 段拂意福神,皺著眉頭道:“王妃若有話要同殿下講,妾就先退下了?!?p> “一同去書房吧?!?p> 下人匆匆去書房起了暖爐,點起燈。
主位空著,文斯嫻與他二人對坐著。
她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段拂意平靜看著她:“請直言吧?!?p> 文斯嫻看了一眼她,目光轉(zhuǎn)向宋祁。
在燭光下,男人端坐一方,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決然道:“我們和離吧,你并非我的良人?!?p> 段拂意心一驚,她下意識看向宋祁。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眸光有些閃爍,低聲回道:“好,是我對不住你?!?p> “非你之過,你我的婚姻原就是朝堂上的平衡與考量。”說出口,她反倒輕松了許多,笑著說:“我爹已經(jīng)卷入了你的紛爭,如今上書極力反對史太師的提議,今日之事原就是崔妍想給我個教訓(xùn)?!?p> 段拂意追問:“她在外多年,如何買通宮里的內(nèi)侍?慈蓮是你從文家?guī)淼难绢^,又是何時與她搭上的?”
“不知道?!彼聪蛩纹睿骸澳阄椰F(xiàn)在立下和離書,等一切定下來,在知會外界,一拍兩散吧?!?p> 現(xiàn)下一切懸而未決,的確不是和離的好時機,宋祁點了點頭,走到案邊提筆書寫。
二人簽字畫押,各執(zhí)一份,做完這些天邊已經(jīng)泛白。
段拂意已經(jīng)困過了頭,剛推開門往外走,迎面便碰見了慌慌張張闖進來的張德榮。
他對著段拂意點了點頭,未加理會徑直跑向宋祁:“殿下,快進宮吧!”
文斯嫻回頭,皺著眉頭問了一句:“現(xiàn)下不是休沐期嗎?”
“永靜公主回來了,陛下盛怒!”
宋祁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便策馬往宮門奔去。
剛走到太極殿外,便聽見里頭摔奏折的聲音。
“為何不提前讓信使來報?探事司呢,都是干什么吃的?”
朝臣烏泱泱站了滿堂,皆沉默不語。
路上宋祁已經(jīng)聽大公公說了,永靜公主到了北齊以后,剛落腳便被趕了回來,北齊皇帝年幼,如今攝政王宗越執(zhí)掌大權(quán),使臣夏侯淵闖入殿要求個說法,宗越只說,他們家小皇帝不娶宗室女,只要大梁的嫡公主。
夏侯淵站出來說:“臣一出北齊便遣了信使來報,像是正值年關(guān)……驛站腳程慢了些,晚了臣一步。”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xiàn)下應(yīng)該如何?”
朝堂上霎時議論起來,有的主張和親已息戰(zhàn)事,有的則主張帶兵出關(guān)給北齊一個教訓(xùn)。
還未能議出個結(jié)果,街頭巷尾便已經(jīng)傳遍了。
大一初一走親訪友,男人們酒桌上的飯后閑談也總圍繞著此事。
“這和親公主被原路送回來,可是前所未有的事?!?p> “是啊,估計是要打仗了吧。”
“不是說求娶嫡公主嗎?”
“你想啊,如今宮里的嫡公主就只有四公主和七公主,都是皇后生的,即便是皇帝舍得,皇后也舍不得啊,打仗米價又要漲嘍?!?p> “憑什么不去和親???她們從小金枝玉葉,十指不沾陽春水就有人照顧,我家姑娘冬日里要洗衣服,十個手指頭都泡得蘿卜條似的,我看啊,就該她們?nèi)ズ陀H?!?p> “有什么辦法?也不是你我說了就能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