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成王敗寇
聽見裴祈說畫押,容欽終于抽回了劍,從手下人手中接過一張帕子,仔仔細(xì)細(xì)的擦拭起劍上駭人的鮮血。
“聽聞國師年少遭人暗算,身染不治之癥,需以血親之人的軀體作為藥盅,飼養(yǎng)數(shù)種奇毒,再以血入藥,方可緩解?!?p> 說著,容欽擦好了劍,提起帕子擺在裴祈眼前,玩味的晃了晃:“國師看看,這血是不是你平日里喝的?”
裴祈緊咬下唇,雙拳已經(jīng)握得青紫,恨不得能當(dāng)場殺了容欽。
她初入朝時風(fēng)頭大盛,裴家又有功名傍身,所以做事從來都不計后果,以至于礙了一些人的眼。
那天她奉命隨驃騎將軍西下剿匪,回來的路上遭人暗算,她雖早有防備,躲過了刀劍無眼,卻還是不慎被下了藥。
江湖奇毒,不見天。
這種毒,唯一的解法就是以血緣之人的身體為藥盅,借此滋養(yǎng)蟲毒,而后每月服下被蟲毒浸染的血,方可緩解。
那日之后,她便成天生不如死,以至于朝中事物都無暇顧及。
因?yàn)槿渴鞘觯孕∷膹某錾鸨悴槐恢匾?,這也注定了要成為她的藥盅的結(jié)局,以至于她后面才能重返朝堂,成了一朝國師。
也正因此事,她此生唯一對不起的人便是小四,雖然小四從未有過怨言,可這是她永遠(yuǎn)都無法彌補(bǔ)的虧欠。
容欽,既然連這些都查到了。
她與他之間的博弈,在這一刻就已經(jīng)分出了勝負(fù)。
裴祈絕望的閉起雙眼,緊握的拳頭也在頃刻間軟了下來,她低下頭,聲音顯得有氣無力,甚至帶著祈求:“容欽,你放過小四和太子,我……我畫押赴死,從此退出朝堂,你的陽關(guān)大道,從此我再不干涉?!?p> “調(diào)動昭嵐殿的令牌,在我書房座椅下的第三個暗格里,我把昭嵐殿給你,用它換裴家不受牽連?!?p> 昭嵐殿,是她一手建立的暗衛(wèi)組織,除了混跡江湖,還負(fù)責(zé)調(diào)查朝中事務(wù),這也是她風(fēng)光無限多年,卻無法被扳倒的原因之一。
現(xiàn)在,都給容欽。
容欽緊抿著唇,就這么盯著裴祈,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些什么別樣的心思,卻終究是無果。
他將長劍遞給一旁的手下,從容的上前一步,立在裴祈身前,兩人間的距離因?yàn)樗膭幼髯兊卯惓*M窄,就連裴祈微弱的呼吸他都能感受得到。
裴祈察覺到不對勁,猛的睜開眼,抬頭撞進(jìn)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里,戒備的看著他。
容欽彎下腰,湊近她的耳畔,溫?zé)岬暮粑Р患胺赖膰姙⒃谒叄輾J低聲,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問:“國師可想好了?這盛世還尚未能如你所愿般人人安樂,你這一死,高位之上的人,不會再是你那一心扶持的太子明君,朝中大權(quán)也會落入我這滿眼權(quán)勢的亂臣賊子手里,或許不光是大晟國,就連天下都將不得安寧?!?p> “你,當(dāng)真甘心么?”
甘心?
她……怎會甘心?
她曾去過邊境,見過城破前百姓的慌忙逃竄,妻離子散;曾見過惡寇當(dāng)?shù)?,山匪橫行,小村小落的人間煙火氣被生生攪亂:曾見過惡人當(dāng)政,貪污受賄,明明滿身罪孽卻依舊過得風(fēng)生水起。
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最開始,她迫于家族壓力步入朝堂,想要為裴家爭得一席之地,不枉為裴家兒女一場,可卻在為官后看遍世間疾苦,而拼盡全力的想要改變這一切。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的愿望從光耀門楣,變成了天下安定。
可最后呢?
與容欽針鋒相對,讓裴家四面楚歌;扶持太子繼位,卻讓太子落得謀逆之罪;一心鏟除奸臣,最終被暗算中了不見天,讓無辜的小四成為了她的藥盅。
負(fù)了親人,也沒能換得天下安定。
她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難道要她犧牲小四,換得一時茍命,犧牲裴家苦苦維系的功名,換得她女扮男裝的欺君之罪得以化解,然后再為了那觸碰不到的天下安定,傻傻的努力?
她欠他們的已經(jīng)夠多了。
雖然裴家與她斷絕關(guān)系,她心有寒意,可這絕不是怨念。
畢竟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如果此舉能保全裴家,或許也不是壞事。
況且……天下之大,并非只有裴祈有天下安定的夙愿,不是嗎?
就讓這夙愿,交托給下一個心系天下的人吧。
她啊,累了,也倦了。
沉默了良久,裴祈似乎想通了,在容欽的注視下勾起一抹釋然的笑:“成王敗寇,這是朝堂歷來的規(guī)矩。容欽,我輸了,也放棄了,更準(zhǔn)備退場了?!?p> “但……我最后還是要祝福你,一生心系之物,無論地位、權(quán)勢,還是親人、摯愛,一切……皆無所得?!?p> 皆無所得。
容欽眼中寒光一現(xiàn),一把鉗住裴祈的下顎,力道近乎兇狠的捏著她的臉,突然暴漲的壓迫感讓裴祈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的語氣,近乎冰冷:“恐怕要讓國師失望了,本相心系之物,地位權(quán)勢盡在手中,親人摯愛從無所需。國師放心,你死了以后,本相絕不讓天下安定?!?p> 說完,容欽發(fā)狠的甩開了裴祈的臉,朝下屬使了個眼色,命令他們給裴祈畫押,自己則轉(zhuǎn)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
他親自看著裴祈畫完了押,這才冷哼一聲準(zhǔn)備離去:“明日午時,罪臣裴祈,斬首示眾?!?p> 斬首示眾……
呵,無妨……
裴祈翻了翻眼皮,看向一旁的小四,又看了看容欽將要消失的背影,她突然出聲叫住了容欽,挑釁的音調(diào)從她口中流出,落入容欽的耳中:“哦,對了,容大人,方才我與你做的交易,容大人可不許事后反悔,盤算著得到了昭嵐殿,就想個法子除去裴家和太子。”
“我此前已經(jīng)對昭嵐殿下了死命令,一旦裴家人與太子有任何閃失,不論原因是否與容大人有關(guān),昭嵐殿所有人都將化為死士,讓容大人不得安寧?!?p> “容大人不僅不能動我的人,還要想著法子好生保護(hù)著呢。我想容大人也不想因小失大,畢竟昭嵐殿于你而言,可是一股不可多得的勢力。”
容欽聞言,腳步一頓,側(cè)眸復(fù)雜的看了眼裴祈,話中帶著或多或少的怒氣朝下屬道:“去給那裴家的小崽子帶走,好生治著,若有半分差池,提頭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