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冰冷與柔軟
“嗯？”紀思安還沒反應過來，已經(jīng)有三四個7、8歲的孩子圍上了她們。
羅莉小心地護著自己潔白的襯衫躲在了紀思安身后。“是地鐵里乞討的?！彼诩o思安耳邊說道。
紀思安看著幾個孩子可憐，可尷尬地是她手里沒有現(xiàn)金。
“沒腦子的東西，這年頭誰還帶現(xiàn)金?！敝赡鄣穆曇粼诤诎抵许懫?，紀思安這才發(fā)現(xiàn)在墻角更黑暗的角落里還有一個比他們大一些的小女孩。她叉開腿，極其不雅地坐在地上，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幽光。
“對不起，我……”紀思安想解釋，卻被女孩子清冷的聲音打斷。
“跟我回去，別在這里丟人?！?p> 她聲音不大卻極有威嚴，其他小孩兒聽了她的話低著頭，雖然不甘心卻也不敢還嘴。
女孩兒站起來拍拍裙子上的土，來到幾個小孩子的面前，板著臉說：“跟我走”。
少年老成的模樣讓紀思安有些愣怔，提醒她注意坐姿的話卡在嗓子眼兒里沒能說出來。
轟隆的地鐵聲帶著明暗閃爍的光線來到近前，紀思安呆呆地看著她從自己面前走過。黏膩的長發(fā)，略有些臟污的小臉在她眼前漸行漸遠。
地鐵已經(jīng)到站，羅莉拉著有些呆愣的紀思安走進車廂。紀思安條件反射似的站在地鐵門前，看著幾個孩子爬上臺階，緩緩消失在人群深處。
羅莉明顯松了一口氣，“幸好地鐵來了”。
“就是一群孩子而已?！奔o思安對羅莉的緊張有些不解。
“這可不是普通的孩子，你看他們看人的眼神……我真怕他們會一言不合就把咱們推下地鐵通道?！?p> 雖然紀思安覺得不至于，但考慮確實有這樣的新聞，便識趣地閉嘴。經(jīng)過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她忽然覺得眼前的羅莉有些陌生。
看來還是自己太天真，她默默比較了一下她們的性格，覺得只有謹言慎行，沉默識趣勉強是個優(yōu)點。
地鐵站的小插曲絲毫沒有影響她們逛街的心情，不過紀思安牢牢記住袁沐的提醒，在天黑前便回到了出租屋。
她坐在屋內(nèi)看著房內(nèi)的“機關(guān)”，有種牢籠似的安全感。不過這種感覺沒讓她好過多久，即將到期的試用期便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哪怕是看來起偏遠破舊的半地下出租屋也是靠錢支撐的，為了能繼續(xù)生活下去，她不得不考慮向何律師道歉。
周一的清晨雷打不動地到來，紀思安照舊在噩夢中驚醒，夢里小女孩突然睜開眼睛看著她，那雙眼睛與地鐵站里的小姑娘如出一轍……自己果真是將現(xiàn)實與夢境混淆了……紀思安將冷水潑到臉上，她必須要打起精神，因為今天是她跟何律師一起出庭的日子。
一年前也是這樣的春日，楊寧寧下了夜班像往常一樣坐公交車回家。那是一輛雙層巴士，藍色的，很新，她總是喜歡坐在頂層前面靠窗戶的位置透過潔凈明亮的玻璃俯瞰沿途的風景。
她坐這趟車已經(jīng)有兩年的時間了，兩年的時間足以讓她將經(jīng)過的車站完全背下來，甚至大腦都形成了生物鐘，每次都能在到站前從神游中清醒過來。
可這一次司機也被這春日吸引，走神了，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走在后面的楊寧寧就關(guān)了車門，啟動車子……毫無防備的楊寧寧大腿被車門夾住……慘劇就這樣發(fā)生了。她的人生突然轉(zhuǎn)向了另外的方向……
她坐在輪椅上，雙手不自然地放在兩側(cè)，過了這么久她依然不能適應堅硬的假肢。有些事情怕是一輩子都適應不了了，就如這開庭一樣，一次又一次地重復自己的訴求，一次又一次地扒開心底的傷口，可依然沒有達成一致。
紀思安看著眼前這個身材粗壯、頭發(fā)油膩、面容兇狠、不修邊幅，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女生，心微微地疼。于是庭審結(jié)束后，她找上了她。
“你想說什么？”楊寧寧似乎對人都很排斥。
“我想帶你去配副新眼鏡?！奔o思安輕聲說。
“我這樣很丑嗎？”她兇狠的眼神透過方方的黑框眼鏡如野獸一樣直直地盯著紀思安。
“你想不想得到更多的賠償？”紀思安避開她的問題。
楊寧寧看著她沒有說話，但漸漸柔和下來的眼神還是透露出了她的想法。事情已然發(fā)生，她要做的只能是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
是個聰明的姑娘。紀思安見她這個樣子便知道她同意自己的想法。
“那接下來你就按我說得做?！奔o思安說道。
何律師不清楚紀思安要做什么，但他選擇了默默支持。何律師的配合讓紀思安松了口氣，這個中年男人在專業(yè)上、經(jīng)驗上、處事上都比自己強太多。
那天她還沒有開口，何律師突然跟她聯(lián)系?！拔艺J真想了那天的事情，可能真得是我錯了。干律師工作時間長了，變得完全法條化，只想著如何利用法律，卻忽略了人性。樸素的道德觀才是法律的根本，干我們這行，永遠不能背棄這點，否則會很危險?！?p> 紀思安的愣神讓楊寧寧很不滿：“你想讓我做什么？”
“我參考了美國律師的一些做法，雖然我們兩個國家的法系不同，但人性相通，我相信我能為你爭取到更多的利益。”因著何律師的鼓勵紀思安對接下來的工作充滿信心。
楊寧寧狐疑地看著她。紀思安輕聲說：“別緊張，我只是想讓你重新變成原來的你。”
再次開庭的時候，紀思安推著楊寧寧緩緩走進法庭。蓬松微卷的長發(fā)恰到好處地垂在粉嫩的臉頰旁邊，卷翹的長睫甚至能刷到金絲眼鏡的鏡片，溫和中帶著堅韌的眼睛很是迷人。淡藍色的衣裙隨著紀思安的推動被微風吹起，空蕩蕩的腿部，讓人心中微酸。這才是一個花季的姑娘，就要承受這樣的殘缺。
再次陳述訴求的時候，楊寧寧沒有像以前一樣帶著憤恨和指責，而是將那天的天氣、風景、那輛漂亮的公交車，以及她對未來的憧憬緩緩道來。
“在那扇門沒關(guān)上之前，我還期待著有一天能找到我的意中人，再生一個可愛的小寶寶，帶他也坐上這輛雙層巴士，還坐在頂層最靠前面的位置……和他一起走我走過的路，看我看過的風景……可是那天，他把那扇門關(guān)上了，我人生的門也就此關(guān)上了……”
法官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旁邊的陪審員卻已經(jīng)悄悄地抹淚……
這個時候紀思安將一個大袋子放在法官前面的桌子上，打開時，法官和陪審員們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