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夜

　　“那將軍幫我上藥呀……”沈妙施施然地開了口。

　　林野扭頭，一副你在開什么玩笑的表情？他剛剛說得確實(shí)是自重不是其它的吧？

　　沈妙好似看不見林野此刻就跟要?dú)⑷怂疲廊晃⑽⑧街?，似嗔似怨地嬌聲道：“不是要涂在疹子上嗎？人家夠不著的地方怎么辦？”

　　林野深吸了一口氣，強(qiáng)壓下怒火，扭身就準(zhǔn)備下車，他就多余給這禍害送這一趟藥。

　　“怎么？將軍不愿嗎？那人家可只能讓孟副官幫忙了?！?p>　　“砰”的一聲，沈妙的背狠狠撞到了馬車壁上。林野緩緩收緊扼在她纖細(xì)脖頸上的手，雙眼猩紅，一字一頓如同地獄修羅：“沈妙，安分一些，不要試圖挑釁我。這里可不是上京！”

　　沈妙的眼前一片模糊，她顧不上后背的劇痛，幾乎是不要命地拉扯撕打著脖子上那鐵鉗一般的手。他是真的想要?dú)⒘怂?！瘋子，真的是個(gè)瘋子！

　　“砰”又是一聲悶響，沈妙如同一個(gè)破布娃娃一般倒在了馬車?yán)?。在她窒息的最后一刻，林野終于松開了手。

　　淚眼朦朧之間，沈妙只看見林野最后睇向她的那一眼，輕蔑，嫌惡，如同在看一只惡心而又卑微的蟲子。呵，有多久了？有多久她沒再看見過這樣的眼神了？

　　“將……軍……”她趕在他扭身出馬車的最后時(shí)刻用指尖拼命拽住了那人的衣擺。在他那疑惑又極度不耐煩的目光再度落到她身上時(shí)——“那將軍今夜會(huì)來給我擦藥嗎？”她嘶啞著幾乎發(fā)不出聲音的喉嚨低聲發(fā)問，笑得那樣柔弱嫵媚。

　　林野咬著牙瞪著委頓在他腳邊的女人，拳頭捏得甚至在咯吱作響，他深呼吸了幾輪，才克制住自己一把掐死她的沖動(dòng)，用力拽回了衣擺，跳下了馬車。

　　沈妙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癱在馬車?yán)?，望著林野的背影，吃吃地笑出了聲，只是笑著笑著，眼淚就不知不覺落了下來。

　　“豫柏……豫柏……”她不斷地喃喃著這個(gè)名字，好似這兩個(gè)字便能賜給她數(shù)不清的好運(yùn)和用不完的勇氣。

　　可惜，沈妙沒能等到林野來給他上藥，卻先等來了她的催命符。

　　天剛擦黑，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單騎帶來了她最擔(dān)憂的消息：鎮(zhèn)王薨了。

　　沈妙慌了，一個(gè)棋子若是沒有了它該待的位置，那么它便只能成為一顆棄子。

　　而偏偏她這一生，無妨活得微賤，但求活得長久。

　　……

　　夜半，林野與手下諸位副官參領(lǐng)商議完北郡諸事，匆匆在扎營地附近的小溪旁洗漱后回了自己帳里。

　　躺在狹窄的行軍床上，睡意將將朦朧，便聽得帳外傳來窸窸窣窣的一陣異響。

　　困意幾乎瞬間就煙消云散，他不動(dòng)聲色地握住了枕下的匕首，屏聲斂氣只待出其不意，一招斃命。

　　那刻意放輕的腳步越來越近，就連淺淺的呼吸都掃到了他的面門。

　　就是現(xiàn)在！林野猛然睜開眼，匕首橫陳就要直取來人的命門，突然在最后關(guān)頭生生停了手，反噬的力量甚至震得他虎口崩裂。

　　一片漆黑的帳篷里，溫軟的呼吸直撲在他的臉上，空氣中彌漫著勾人的甜香，里面混雜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微苦的藥味兒，那是他送去的秘制藥膏的味道。

　　只一瞬間，他便知道了來人是誰。

　　林野的怒氣霎時(shí)登頂。

　　他一把甩開手中的匕首，哪怕不能視物，也毫不費(fèi)力地死死扼住了來人的咽喉。

　　“沈妙，你找死？”他語氣森寒，明顯動(dòng)了真怒。

　　沈妙卻不似上回那般不管不顧地死命掙扎，反而越發(fā)欺身上前，撲在了林野榻上。

　　她的手指有些冰涼，并不似看來那般柔若無骨，反而有種玉一般的觸感。

　　此刻一只手正輕輕覆在林野的眼睛上，而另一只手竟不知死活地?fù)е牟鳖i，幾乎整個(gè)人趴在了他的身上。

　　林野只覺得一陣陣的血?dú)馍嫌?，手中的力道更重了三分。這禍害果然不知檢點(diǎn)，如今鎮(zhèn)王已死，干脆……

　　他是真動(dòng)了殺心，他本就不喜沈妙矯揉造作，以色事人。偏偏她竟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那便別怪他留她不得。

　　偏偏這時(shí)，帳外再次響起了腳步聲。這次的腳步聲倒是無遮無掩，明顯來人是個(gè)男子。

　　林野都快被氣笑了，今兒個(gè)是個(gè)什么日子？他這帳篷倒是格外熱鬧。

　　“誰？”他沉聲喝問。

　　帳外的腳步聲果然應(yīng)聲而停，隨后便聽來人低聲道：“屬下……屬下有事想跟將軍說?！?p>　　是孟燃！林野皺了皺眉，莫非是北郡有什么異動(dòng)？

　　他微微松開了扼在沈妙脖子上的手，正要讓他進(jìn)來，便聽身上趴著的女人用氣音輕聲道：“將軍確定要讓孟副官進(jìn)來？”

　　他一怔，沈妙便輕而易舉用開始蒙著他眼睛的那只手輕輕推開了他仍放在她頸側(cè)的手。

　　這下兩人之間再?zèng)]了任何阻礙。沈妙悍不畏死，埋頭靠在了林野的頸間，是一個(gè)如同依偎一般的親密姿勢。

　　“你猜孟副官進(jìn)來看見眼前這一幕會(huì)怎么想？”

　　她的喉嚨受傷之后異常沙啞，加之刻意壓得極低，聽起來比以往她撒嬌時(shí)還要讓人心驚肉跳。

　　潮熱的呼吸噴在林野脖頸的皮膚上，瞬間便讓他炸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他慌忙想要用手格開她，哪知沈妙這次卻早有防備。她手腳并用，不止雙手死命抱著他的脖頸，就連腳也胡亂纏在他身上。

　　林野額上青筋直跳——

　　正要發(fā)力將身上的禍害甩出去，便聽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貼在他頸側(cè)道：“將軍當(dāng)心點(diǎn)兒，人家細(xì)皮嫩肉的，您不心疼心疼人家也便罷了，可您若是動(dòng)手，人家可受不住疼，要是叫聲太大，引來了您的一眾屬下……”

　　林野只覺得自己被氣得眼前一陣陣發(fā)花。偏偏外面的孟燃半晌聽不到他的答復(fù)，疑惑著叫了一聲“將軍！”便要進(jìn)來查看。

　　剛碰到簾子，還沒來得及掀，便聽林野的聲音傳了出來：“就在外面說！”

　　林野深呼了一口氣，都怪他一時(shí)不察，竟被這禍害抓住了把柄。他若是剛剛不聲不響便要了她的命也就罷了?，F(xiàn)在這般情景，她到底是今上御賜給鎮(zhèn)王的王妃，若是傳出去，指不定將士們會(huì)怎么想。娘的，都怪孟燃！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gè)時(shí)候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