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夕顏
好在那耶律承也非尋常角色,這般境遇之下也面不改色。他先是看了看沈妙,又將目光移回林野身上:“實不相瞞,今日叨擾,實在是有一事想要拜托將軍?!?p> 林野下頜微揚,示意他直說。那模樣倒像此處是大和的軍營,那耶律承才是他的俘虜似的。
沈妙這時才生了幾分興趣,也抬眼去看他。
那耶律承瀲滟一笑,好一派西子捧心般的絕色:“離此處最近的部落乃是我朔北蒙郭部,亦是我母親的故鄉(xiāng)。我在都城聞聽蒙郭王身染惡疾,故而想去探望一番。”
他說完,便含笑望著林野。這下林野還沒吱聲,沈妙倒先開了口:“你看你的蒙郭王,與我們有什么干系?”
話畢,好端端地,林野不知何故突然瞟了她一眼。
耶律承搖頭嘆息道:“并非是我不想直言相告,實在是這當(dāng)中牽扯甚廣,所涉宮廷秘聞,亦非我一人之事。”
沈妙嗤笑一聲,嘲道:“呵,二殿下好不曉事,即便是求神拜佛也斷沒有長跪不起卻不談前因后果的道理啊?!彼肿种榄^,說得咄咄逼人。
林野自從認(rèn)識她以來,從未見過她對任何一個男子有如此大的敵意。對于異性,她總是表現(xiàn)得如同在挑逗流浪的小貓小狗一般,看似滿心喜愛,實則轉(zhuǎn)身就拋諸腦后,博愛又絕情。時時都因為游刃有余故而顯得漫不經(jīng)心。獨獨一個耶律承,她卻有些與眾不同。
其實對于這樁秘聞,林野倒是有所耳聞。朔北大汗長子耶律恒乃是與一大和女子所生。其中細(xì)節(jié)不為人知,但沒有任何渠道探聽到此人的下落。而次子耶律承卻算得上是出身正統(tǒng),生母乃是蒙郭王膝下幼女,只是在耶律承出生后不久卻被張揚處死,尸體暴于都城城墻之下三日。彼時蒙郭王差點起兵造反。這件事倒是鬧得沸沸揚揚。
不過沈妙一番言辭也算頗得他心,故而他只是倨傲坐著,未曾作何表示。
耶律承似笑非笑看了沈妙一眼,突然風(fēng)馬牛不相及道:“無怪你能入得了那人的眼,沈姑娘確實特別?!?p> “你又何必語焉不詳?shù)某鲅蕴羲?,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莫說入眼,這世間,便是對我沈妙魂牽夢縈,心心念念的也不再少數(shù)。二殿下既然意有所指,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鄙蛎畲绮讲蛔專樹h相對。她身著素色紗衣,柔弱婉轉(zhuǎn)。言及此處,偏偏眼神倨傲,艷光四射,毫無輕佻之感。
耶律承略略顯出些驚訝的神色,似乎沒料到沈妙在林野面前亦未曾回避這些艷聞,反而反將他一軍。倒是他低估了她了。
“不過是個故人罷了。這也沒什么好說?!边@下倒顯得耶律承落了下乘。他避開沈妙的詰問,接著道:“其實也不是什么不能說的故事。我生母因?qū)m廷爭斗被父汗賜死。外祖心中一直有怨,父汗亦不許我與蒙郭部接觸。但外祖畢竟是我血親,如今他已然病重。此次我借口出了都城,就是為了尋機會去一趟蒙郭部?!?p> 這話看來是將前因后果說得明明白白了,實際上依然是半遮半掩,沒什么有點價值的信息。
沈妙臉上現(xiàn)出些不耐的神色來,“二殿下,你說的句句在理。天理倫常,你去探望自己的外祖父乃是人之常情??晌壹覍④娂炔皇谴蠓颍植皇歉呱?,治也治不好,超度也超度不了。你拜托他有什么用?”她頓了頓,看向林野,賣乖笑道:“將軍,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按照林野的性子那是必然不可能搭理她的。沈妙也沒指望他能給個反應(yīng)。偏偏這次林野這廝不知抽了什么風(fēng),竟還真的順著沈妙的話點了點頭。
沈妙驚疑不定忙去仔細(xì)看他臉色,莫不是她這烏鴉嘴又說中了,還真燒起來燒傻了。就這一眼,她更是被驚得差點跳腳,她沈妙竟然有一天能在林野的臉上看出了些許的和煦的意味來。這不比天上掉黃金還來得驚奇?諸天神佛啊,這到底是她和林野誰撞了鬼?
沈妙這樣咄咄逼人,耶律承避無可避,只得坦然道:“去蒙郭部一事,需得避人耳目,便是皇兄那里也不得透露分毫。林將軍乃大和貴客,至多明日,皇兄便要親自把將軍送回都城。屆時會途徑蒙郭。還請將軍憐我孝心,行個方便?!?p> “你待如何讓本將軍予你方便?”林野終于開了口,他放在桌上的兩指隨意敲擊著,問得漫不經(jīng)心。
“我會想辦法支開看守,林將軍屆時若逃了,隊伍必然要進(jìn)入蒙郭搜尋。我亦可趁亂前去探望外祖?!币沙卸ǘ聪蛄忠?,亦答得云淡風(fēng)輕。
沈妙差點驚掉了下巴。這朔北二皇子恐怕不是生來身子不足,而是腦子不足吧?他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清楚林野到底是個什么身份嗎?完了完了,有這樣的皇子,這朔北遲早要完。
林野亦哂笑一聲道:“你不怕本將軍真的跑了?”
耶律承滿目純良,“將軍說笑了,天下誰人不知撫遠(yuǎn)將軍一諾千金,若是將軍應(yīng)承了我,又豈會陷我于不義?”他蒼白精致的臉上寫滿了盲目的崇敬和信任。
沈妙暗嘆:這廝真的白瞎了一張狐貍似的臉,竟真是個癡的。真不知道成珠是怎么會把這人當(dāng)成威脅的。
林野卻玩味一笑,沒有接話。
那耶律承看著林野臉色,突然抿唇一笑,緩聲道:“當(dāng)然,并非我不信任將軍。可將軍確實身份貴重。家國大事,我亦不能全憑我心。少不得要委屈一下將軍。”他施施然自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瓷瓶,緩緩將它擱在了案上,才接著道:“將軍只需服下此毒。屆時成事,我再立刻為將軍奉上解藥便是。”
沈妙不防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人。他還是滿臉的純善,說要讓人服毒都說得像是要請人吃飯似的坦然又豁達(dá)。
可耶律承猶覺不夠,他緊接著低聲補充道:“此毒乃我朔北秘制,名叫夕顏。這名字是不是頗有詩意?叫這名字是因為服下此毒者,若七日后晚霞落下時,仍未解毒,便會七竅流血,腸穿肚爛而亡。屆時鮮血會將服毒者的容顏染得比那夕陽還要紅艷三分。是不是很貼切?”他說的那般輕巧,更像在說什么詩情畫意的錦繡文章。
沈妙望著他一臉如同春風(fēng)般和煦的笑意,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炸了開來,瞬間已是冷汗噌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