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我在說什么,您也知道我說的是對的?!敝x晏道。
范寅神情怔怔,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怎么會猜到呢?太荒唐了。與人打交道多年的老油條很快恢復了平靜的樣子,冷笑的試探道:“謝大人打什么啞謎?范某實在聽不懂?!?p> “這些事放在臺面上說不太好吧?”謝晏攤手冷笑。
說起來,范寅當真算不得什么聰明人物?;蛘哒f,在這個家族里面,即便是聰明人也鮮有人想著脫離現(xiàn)狀,擺脫困局。不是不想擺脫,而是夢里的世界太過于美好,打破它需要極大的勇氣。而慣性會使人滅亡。
不是所有人都像宋詩白一樣擁有那樣的勇氣與魄力,謝晏明白。此次入范府,雖有八成把握,卻依然心神恍惚,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但是今夜清風樓清理內(nèi)亂,再加之宋家與孫家互砍,可謂是亂上加亂。趁今夜混亂順勢殺了他,是最好不過了。但是,也是奪回公主的信息網(wǎng)最好的時候。
范寅冷靜思考片刻,所有的情緒偏向自己所需要的方向,對于心底那個荒謬的猜測,他默默地打了個叉。最終,下了一個命令:“殺?!?p> 殺令一出,身后那些仆人磨拳擦腳,紛紛繞過范寅朝著謝晏涌去。
謝晏謹慎的后退一步,朗聲道:“唐清。”
話音一落,便有老者抓著處于昏迷的黑衣人的后領(lǐng)子大步走了過來,聲音蒼老陰深,笑容一起便泛起許多歲月的痕跡,問:“你說這個人?”
謝晏臉色微變,心想應(yīng)該還有其他人。
但很快,另外兩個老者一個提著一個死人走了過來。
血腥味頗重,謝晏眉頭一皺。由于過往這般為他死的人太多了,以至于現(xiàn)在他的情緒毫無任何波瀾。
他記得唐清說過,宋詩白自他入南州時便給他留了一位可堪比大宗師的高手。只是,為何那位高手到現(xiàn)在都沒有出現(xiàn)?
便在有五六只拳頭朝向謝晏時,忽有一陣強勁的疾風越過謝晏如波濤一般重重的砸在那幾人身上。那幾人頓時感覺胸腔似乎被巨石砸穿一般,體內(nèi)的血液從嘴角噴射而出。
還未等這幾人倒下,其他仆人皆被黑暗中雪白筆直的線封了喉。
狀況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愣了幾秒來消化此事。
“這是?”謝晏怔然。
那位從未露面的高手?
沒有被他們這些老東西發(fā)現(xiàn),此人的隱匿功夫必然了得。只是不知,拳腳如何?
其中一位老者身姿雄健,仍有青年人的氣象。他表情雀躍,朗聲道:“哪個宵小,竟躲在暗處傷人?若是有膽不如現(xiàn)身一見?!?p> 話音一落,便見細微疾馳的聲響朝著老者的方向激射而去,老者以為那是什么暗器,便輕松一躍,安然躲過。誰知,腳尖剛觸底,便有二根微不可見的銀絲穿過他的心臟與聲帶。接著,便有十幾條銀絲纏在他身上的各個部位,以內(nèi)力為支撐,使這尸體不倒。
謝晏范寅見這老者不動,皆有些奇怪。而另外兩名老者卻對同伴的境況心知肚明。他們的武功雖比不得大宗師,但水準亦是不俗,殺死一些年輕的天才后生,譬如,像程朗這樣的劍客是不在話下的。
黑衣老者與灰衫老者各自對視一眼,想著聯(lián)手是否可以鏟除此人。還未想好,便聽到上空中傳來一道冷峻的聲線:“你二人倒是可以聯(lián)手一試?!?p> 四人隨著聲音紛紛望向夜空的某處,遙遙望去,只見一道黑色剪影站在月光之下。
謝晏有些神往,想了想自身的條件,哀嘆一聲,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做個陰謀家吧。忽的,謝晏只感覺清風拂面,眨眼間,蒙面女子的那雙陰郁血腥的眼睛占滿了他的全部視線。
謝晏嚇得往后一退。
那蒙面女子一抬手似要打他,謝晏當即嚇得跑出三米遠。
蒙面女子冷笑一聲,投去輕蔑的眼神。
謝晏腦袋上頂了個問號,他不會武功很可恥嗎?
想了想,還是行禮問道:“不知前輩是哪位高人?”
蒙面女子簡單明了的回道:“阿憶?!?p> 阿憶?阿憶?
“宋憶?”謝晏試探的問道。
“正是?!泵擅媾拥?。
“你是她朋友?”謝晏好聲問道。
“下屬?!?p> “那你這態(tài)度也.......挺好的?!敝x晏被剜了一個眼刀后立馬老實了。
黑衫老者沒有從兩人無營養(yǎng)的話里得出任何有用的線索,于是,只好自己出馬,客客氣氣的問:“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可有個名號?”
一道涼薄陰沉的目光如利刃般掃了過來,與此同時,旁邊那具保持落地的尸體毫無預兆的化作一片血霧,兩位老人眼神破敗,絕望與恐懼在他們身上生了根。
這些年輕后生......想當年......罷了,向來如此。
謝晏從兩位老者的表情中讀出談判的可能,于是,便微笑的問范寅:“范家主,我們現(xiàn)在要不要再重新談一下剛才的話題呢?還是您在叫來幾位高手等他們交手之后,我們在接著談呢?”
范寅臉色陰沉,這三位老者加之之前死的那一位,都是范家能請來最厲害的高手了。
皇室的人竟也這般無用嗎?
“謝司馬所說的合作也不是不行,只是......”
“剛才所說全部作廢,我要謝都的項上人頭。”謝晏依然笑的和藹可親,眼神清澈,只是那溫柔之下一片血腥?!拔抑浪谶@里?!敝x晏又含笑補充了一句:“他不死,死的就是范家了。玉京也好,通敵也好,夠你范家死八百回了。正好還合乎圣上心意,何樂而不為呢?”
范寅背在身后直冒冷汗的雙手手無意識的蹭著身上的綢緞,思考著這件事的可能性。便在這時,房屋拐角處走出一位翩翩少年郎,左手握著長弓,瞧起來意氣風發(fā),笑容的神韻與謝晏有五分像:“范家主可別聽我這位哥哥瞎胡說,他這人最擅長出爾反爾。你殺了我之后,他一定會將您做的事報告給朝廷?!?p> “胡言亂語!”謝晏臉色一沉,低聲呵斥道。
“我相信謝大人絕非這等小人。”范寅直接冷聲表明了看法。
“范家主放心,除掉哥哥并非難事?!敝x都說著,緩緩舉起手中的弓箭,箭頭直指謝晏胸口。
蒙面女子袖袍一張。
“宋詩白今夜有難,姐姐不去看看嗎?”謝都臉上又泛起笑意,似在學著他的兄長一般。
兩人同時臉色一沉,異口同聲道:“什么意思?”
“明公子走時,特地留了個殺令,若是宋詩白出城,必殺之。那些暗衛(wèi)皆是明家家主所培養(yǎng)出的高手,姐姐不去看看嗎?或者姐姐是想看上次鳳湖的事再次上演?”謝都道。
“難道明啄......”謝晏似乎明白了什么明啄的心思,恐懼如潮水般包裹著他,五感不由混沌起來。只能本能的轉(zhuǎn)身往回跑,正跑著,忽然感到身體一輕,意識到是那蒙面女子抱著他往回走??上?,還未過三十秒,謝晏身體失重,“撲通”一聲重重的落在地上。
謝晏摔懵了,愣了好幾秒才終于意識到對方做了什么。
“我操你大爺?shù)?!你這個死娘們!”謝晏對著消失的身影大喊著,沒由來的想到剛剛看到的那團血霧,猛然想起明家家主明善用的便是這種邪門功夫——千機線!
她是明家人?
謝晏瞳孔一縮,手腳冰涼。
陳豫鐘適等四人不明所以,聽到自家主子的聲音趕緊跑了過來察看。謝晏也沒含糊,直接讓陳豫把馬車給拆了,牽著馬便往城門前趕,并吩咐了只讓陳豫跟著,其他三人直接回府。
四人雖然不懂,但也乖乖聽話回去了。
謝晏帶著師公縱馬追趕,雖然是最快的速度了,但依然用了三盞茶的功夫才趕到城門。出城門需要路引,但他沒帶!
謝晏氣炸了,對著那守衛(wèi)大喊:“我是新上任的司馬,快開城門!城外有賊子殺人!現(xiàn)在便有村民在外趕路,如若死了人,你擔待的起嗎?”
那幾名守夜的守衛(wèi)一聽是司馬,立馬頭腦清醒了,趕緊給他開門,順便說道:“日后若是有人問起今夜的事,司馬大人得給小人們做主???”
“自然?!?p> 開城門又浪費了一點時間,等謝晏走到城郊七里外時,忽然聽到隱約的殺伐聲,以及濃厚的血腥味。
謝晏心中一喜,隨之一沉。
“公子小心?!标愒ラ_口道。
“嗯?!?p> 又走了一公里,忽然一只短箭朝著謝晏的方向馳騁而來。
陳豫抓著謝晏身體一斜,與此同時,一只帶著濃厚的血腥味的血手從黑暗中伸出猛然抓住那只箭尾。
“謝晏?”血手的主人微微困惑,接著便轉(zhuǎn)身利落的將劍身刺進黑衣人的身體里。
那聲音微冷,卻很熟悉。
“宋詩白?你沒事吧?”謝晏身體前傾,小心而又驚喜的問著。他并沒有看清夜里的宋詩白是什么樣子的,便試圖從馬背上下來,好好的看一看她。
那聲音似隱匿在黑暗里,有些陰冷,有些蒼白:“沒事,你回去吧。我一會兒也要趕路了?!?p> “好?!?p> 血腥味從無法忍變得似乎可以忍受了。黑暗里的人忽然停了下來,輕聲道:“東方過會兒回去。今夜之后她會完全聽你吩咐,如果她不聽話,便跟靈娘說。靈娘會解決好一切。”
“嗯,我知道了?!?p> 血腥味漸漸消弭,謝晏開始調(diào)轉(zhuǎn)馬頭。
幼時那場大火再次浮現(xiàn)在他眼前,他看見母親站在門后面發(fā)了瘋似的拿身體撞門卻無一人應(yīng)答。他記得有一雙大手死死地抓住他,阻止他沖進火場里。他記得家族里那些人的笑與得意,他也記得同齡人看向他蔑視的目光。
場景轉(zhuǎn)換。
“你這樣的目光看著我,讓我覺得我似乎在做一件錯事?!彼卧姲籽凵衿届o的回頭看他,手中的唐刀上血跡凝聚成雨線。
她的腳下,幾十具尸體呈現(xiàn)千奇百怪的死亡姿態(tài)。
“他們沒有必要死吧?”他問。
她在虐殺!
“死亡是人的宿命,沒有所謂的必要與否?!蹦陜H十三歲的宋詩白一步步朝他逼近,他忍著巨大的恐懼沒有逃走。
眼前的黑衣女忽然把刀放在他的手中,然后握著他的手朝著某個尚有生命跡象的身體狠狠的捅了過去!
“如果想在明家屠獸場活下去,如此,方有一線生機。”
明家,屠獸場。那是明善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建立的私人樂園。
他的愛人在別人躺在父母懷里撒嬌的年紀被強行丟進那里。
陳豫意識到謝晏不對勁,不由叫了聲他的名字。
“師公,今夜謝都的人頭必須落在我的手上?!?p> 他長長久久的遺留在黑暗里,將與某個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