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煙雨江南
秦淮河上，一盞獨(dú)木小舟漂浮在水面上，其上坐著一個身穿朱紅色紗衣的女子。
女子生得美艷，眼波流轉(zhuǎn)間俱是風(fēng)情。
只是此時，她的眼睫低垂，長長的睫毛掩住了她眼里的萬般風(fēng)情。
她的面前放著一臺木制的桌案，桌案上擺放著一把古琴。
女子垂眸專注地看著眼前的古琴，兩手輕抬，撫上纖細(xì)的琴弦。
一串清雅動聽的樂音從她的指尖流轉(zhuǎn)而出。
她莞爾一笑，彎起的唇角里似有纏綿的情意。
“許郎……”她輕聲喚道，聲音如空谷樂音，清新悅耳，媚而不俗。
“我與你在紅鶯苑初見時，我便是在彈奏這首曲子，”她眼睫不抬，似是回憶起了什么場景，唇邊的笑意加深，“有醉酒的客人端著酒過來，迫我陪酒，你卻以折扇作劍，只輕輕在那人端著酒杯的手上一敲，那人便吃痛跳腳，眼淚都流出來了……”
女子撥弄琴弦的雙手不停，緩緩抬眸，看向不遠(yuǎn)處河岸上長身而立的男子。
男子身穿一身利落的黑色勁裝，他的身材高大壯碩，面容俊朗如刀削斧鑿。
“依月……”男子眉頭微蹙，眼中似有不忍，半晌，望著木舟上的撫琴女子，他輕聲喚道。
聽到男子喚出自己的名字，依月的眼中仿若出現(xiàn)了微弱的一絲亮光。
然而，這亮光只是一閃而過，快到微不可察。
依月的目光轉(zhuǎn)向了男子的身旁。
在他的身旁，一個少女亭亭而立。
那少女穿著淡黃色的衣裙，美貌不及自己，但勝在，她有一雙無比干凈而單純的眼睛。
依月看進(jìn)那雙眼睛里，美麗的臉龐上柔軟的情意盡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一縷染上唇角的悲哀。
而這悲哀，絲絲縷縷，越積越多，最終凝結(jié)成了一個苦澀無比的笑容。
“徐善兒……”依月朱唇微啟，無聲地念出少女的名字。
那少女，人如其名，善良，單純。
仿如這世間最輕盈潔白的雪花。
美妙的樂曲突然停下。
依月將自己修長白嫩的雙手輕輕翻轉(zhuǎn)過來。
她垂眸看向自己這雙手。
不同于嫩滑好看的手背，她的十指指尖上，早已結(jié)了厚厚的繭。
從五歲時被家人賣到紅鶯苑起，她便知曉了自己的命運(yùn)。
她成為了一名妓女。
只是，若注定沒有力量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她便要在這泥潭里開出花來。
十幾年如一日，她刻苦練琴，又使盡百般心計(jì)與各色的客人巧笑周旋，終于在京城里聲名鵲起……
她的指尖似在輕顫。
她的眼神染上復(fù)雜的情緒。似不甘，又似悲傷……
生于污泥的花，又如何能不染。
她此生，永遠(yuǎn)不再可能如出身高貴的徐善兒一般，簡單，干凈，純真。
也便沒有什么資格，與徐善兒爭搶。
只是，許逸出現(xiàn)了。
他并不輕看她，他保護(hù)她，他對她笑。
他的笑容干凈清朗。
那樣的笑容，是她在這紅鶯苑里從未見過的。
他是她卑微的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
后來，她知道了徐善兒的存在。
即使知道沒有勝算，她還是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用那些并不算光彩的算計(jì)，去離間二人的關(guān)系。
甚至，她曾起了殺心，多次謀害徐善兒。
為了抓住這唯一的一束光，她早已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然而，她還是沒有贏……
依月閉了閉眼睛。
如今，徐善兒沉冤得雪，被從死牢里放了出來。
那么，許逸和徐善兒，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她便明白了。
他要?dú)⒘俗约骸?p> 他要為徐寅復(fù)仇。
徐寅，是徐善兒的父親，也是他的老師。
是她使了計(jì)謀，令徐善兒一家入獄。而徐寅，病死于獄中。
徐寅，便算是死在她依月手下的一縷冤魂。
依月閉著雙眼，緩緩抬起頭，她的脖頸白皙如玉。
陽光并不強(qiáng)烈，照在她微微仰起的臉上。
兩行淚水從她緊閉著的雙眼中緩緩落下。
“許郎，我們終究是走到了這個地步……”
她耳語一般的聲音在舌尖飄飄搖搖，一出口，便已破碎。
依月睜開眼睛，她的眼睛看向河岸上站立的兩人。
他手中的劍，已經(jīng)出鞘。
那么，他還在等什么呢？
她微微低頭，眼睛重又看向面前的古琴，雙手輕抬，似乎又要繼續(xù)彈奏剛剛那首未彈完的樂曲。
只是，當(dāng)她的指尖觸及琴弦的那一瞬間，她的眼睛突然抬起，看向徐善兒的方向，殺氣畢現(xiàn)。
古琴中霎時飛射出一道短箭，朝徐善兒的方向射去。
“善兒！小心！”
許逸驚慌地叫道。
他飛快地將徐善兒攬到懷中，抱著她移到一側(cè)，躲避射來的短箭。
同時，他手中的劍向依月果決地?cái)S出。
依月看著這把劍朝自己飛來，眼神平靜，沒有躲避分毫。
龍吟劍。
這把劍，是她送給他的最后一個禮物。
輕薄，銳利，削鐵如泥。
他不知道，自己為了拿到這把舉世聞名的劍，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現(xiàn)在，他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了。
這把劍此刻穿過了她的皮肉，然后，近乎無聲地穿透了她的左胸。
而她射出的那道短箭，在許逸和徐善兒的避閃之下，射向了一株大樹，卻沒有刺入樹干，而是與樹干碰撞后，彈落在了地面上。
是的，那是一支無刃箭。
許逸看著彈落在地面上的短箭，雙眼倏忽睜大。
他突然轉(zhuǎn)身，看向依月的方向。
此時的依月，被劍氣所帶，墜下了那盞木舟，落入到了冰冷的河水里。
她聽到許逸在大聲地喊叫自己的名字。
她看到他跳下水，朝自己游來。
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在最后那一刻，她看著許逸模糊的身影，露出一個幸福而滿足的笑容。
她的嘴唇微動，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許逸的身形卻重重一震。
他讀懂了她的唇形。
她說：“許逸，你愛上我了。”
……
到此，《煙雨江南》這部電影完結(jié)。
今天是《煙雨江南》的首映禮。放映廳里的燈光漸次亮起，但卻一時沒有掌聲響起。
坐在第一排的周書語輕輕轉(zhuǎn)頭，向后看去。
觀眾似是還未從電影里走出來，很多人眼眶紅紅，還有人仍在低聲地抽泣。
良久，雷鳴般的掌聲響起，掌聲經(jīng)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