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秦鹿小課堂開課了
午宴過半,男賓從龍德殿出來,各自舉著菖蒲酒四散開來,朝臣隨行的長侍和內(nèi)書房的小內(nèi)侍卷起褲腿下河捕魚,更有活潑好動的年輕官員親自去地里采摘瓜果,女眷也散到農(nóng)莊邊,有舉著扇子撲蝶的,有撩著水花嬉戲的,云影亭掛著的天師圖神秘肅穆,卻與這閑散自在的景象相處融洽。
朱挽寧端著王皇后吩咐特意為她上的果酒啜飲,看似散漫地任由維心推著她四處逛游,實則一直在觀察鄭貴妃和壽寧公主的動向。
壽寧公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失神許久,終于起身,走到了正和神宗語笑晏晏的鄭貴妃身旁,說了幾句話,鄭貴妃便優(yōu)雅地跟神宗行了禮,與壽寧公主到一邊去了。
朱挽寧斜撐著下巴看,不意撞上了神宗看過來的目光,她微微一愣,坐直了身體,舉了舉手中青花卷草紋的酒盞,沖神宗甜甜一笑。
神宗的神色卻并沒有那么輕松,只是看向了鄭貴妃的方向。
朱挽寧挑眉,將杯中果酒喝掉。
這是審出來了?
壽寧公主輕聲說著什么,鄭貴妃認真地聽。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神色,朱挽寧卻眼尖地注意到,她垂在一旁的手指捏緊了。
恰好維心推著她靠近了一點,朱挽寧看到鄭貴妃的神色有一瞬間茫然。
壽寧公主面色急切,她還不懂得在這樣的場合是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她的,只是激動地握住鄭貴妃的手,甚至忍不住抬高了音量:“母妃,你快告訴我呀!”
鄭貴妃拍了拍女兒的手,想讓她冷靜下來,“巽兒,你不要聽什么是什么,這沒影的事,也值當你特意來問母妃嗎?”
壽寧公主瞪大眼睛:“母妃!龐保他——”
“姐姐!”朱挽寧揚聲喚道。
壽寧公主茫然地看過來,神色陡然復雜,“坎坎......”
朱挽寧說:“姐姐過來看,我這兒有新鮮的河蝦?!?p> 壽寧公主皺起眉,她現(xiàn)在沒什么心思看河蝦,她只想搞清楚刺殺大哥的刺客到底是不是母妃派去的。
朱挽寧又說:“姐姐你不喜歡我了嗎?這么多人看著呢,姐姐不要不給我面子啊。”
她說這么多人看著——
壽寧公主突然醒悟過來,環(huán)視周圍好奇看過來的眾人,驚出一身冷汗。
她剛剛在做什么?
她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問母妃這種殺頭的大罪!
鄭貴妃到底在宮里生活這么多年,她容色溫柔道:“這孩子,非要問她是不是快嫁人了,這招婿的事還沒影的,也不體諒本宮想多留她幾年的心,唉,女大不中留啊。”
旁邊有人笑著接話:“娘娘疼惜公主呢,不過公主還小,鬧著嫁人也是正常?!?p> 鄭貴妃點頭,“這也是。去吧,巽兒,跟坎坎說說你那小女子心事,你們姐妹情深得緊,可別苦了本宮這把老骨頭了?!?p> 壽寧公主面色僵硬,“是,母妃,兒臣告退。”
她面朝著鄭貴妃后退幾步,然后轉(zhuǎn)身走向朱挽寧。
“走吧,姐姐,我?guī)闳タ春游r。”
壽寧公主沒什么心思,她眼睛看著四周,低聲問朱挽寧:“坎坎,你同我說實話,這事到底是不是我母妃做的?”
朱挽寧同樣壓低了聲音,“不管是不是鄭母妃,刺客供出來了龐保。”
壽寧公主一愣,“你知道龐保是我母妃的大太監(jiān)?”
朱挽寧笑笑。
壽寧公主旋即道:“也是,你之前告訴我的時候就是故意這么說,想看看我的反應吧?!?p> 這宮里沒一個人是傻的,即使當時反應不過來,過后也一定會明白。
朱挽寧坦率地點點頭,“怎么樣,鄭母妃說什么?”
“母妃說她不知情?!眽蹖幑饔行┑吐洌拔椰F(xiàn)在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也不敢問。剛剛還好有你叫住我,不然,我真的可能要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出來了?!?p> 朱挽寧瞇著眼睛沉思。
鄭貴妃對壽寧公主說她不知情,但正史上刺客張差確實供出了龐保、劉成兩個翊坤宮的大太監(jiān),這點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崱?p> 梃擊案的疑點太多了,第一,案發(fā)時慈慶宮為何連著兩道門都沒幾個人值守,就算當天是內(nèi)市,就算住的是不受寵的太子,這一點也太過奇怪了。
第二,刺客刺殺,有拿刀的拿劍的拿毒藥的,頭一次見拿棗木棍的,這武器的選擇太過荒唐,朱挽寧想破頭都想不出緣由,歷史上也成了未解之謎。
第三,鄭貴妃說自己不知情,這點朱挽寧其實還是相信的,她覺得這事更像是鄭貴妃的弟弟鄭國泰那個不學無術(shù)的干得出來的。鄭貴妃身在內(nèi)宮,若是有法子調(diào)走慈慶宮的守衛(wèi),自然有無數(shù)方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害了太子,不需要選這么冒險又粗糙的方式。
第四,距離太子冊立已經(jīng)過去兩年了,鄭貴妃當時不鬧,這會兒突然要殺太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如果鄭貴妃確實不知情,那么梃擊案的幕后就另有其人了。
朱挽寧決定再借著壽寧公主試探一下,“姐姐,我再告訴你一件秘密。”
壽寧公主有點應激,“我不想聽可以嗎?”
朱挽寧搖搖頭,“這次不是壞事?!?p> 壽寧公主想了想,還是湊了過來。
“姐姐,當時刺殺大哥的刺客是我讓維月拿下的,在場的所有知情人也被我牢牢控制住,唯一一個知道內(nèi)情的小內(nèi)侍成了我的人,這會兒在無逸殿替我寫報告呢?!?p> 壽寧公主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還在問:“寫什么玩意兒?”
朱挽寧說:“報告啊,就是文章?!?p> 壽寧公主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緊緊盯著朱挽寧:“你早知道那個刺客和我母妃有關?”
太子遇刺這種事本應上報巡城御史,巡城御史負責巡查京城內(nèi)東西南北中五城的治安管理、審理訴訟、緝捕盜賊等,可朱挽寧撞見刺殺現(xiàn)場,第一反應是捂嘴,控制知情人,而不是交由巡城御史。
除非她早就知道這件事涉及皇家丑聞。
壽寧公主神色復雜地看著朱挽寧,后者卻笑瞇瞇地幫她扶了扶發(fā)髻上的步搖,“姐姐,這件事目前只有我、父皇、大哥和你們母女知道,你放心,我既然當時壓下了這件事,之后就不會再走漏消息,大哥那邊我也會看著的。”
壽寧公主呆呆地看著她,突然問:“坎坎,你,你為什么要幫我母妃?”
朱挽寧精神一振,教育人的機會來了!
她拉著壽寧在一旁的涼椅上坐下,轉(zhuǎn)頭吩咐維心維月清場,別讓無關人等靠近,她來給小公主上課。
“雖然我壓下了對你母妃不利的事,但我不是在幫你母妃?!?p> 壽寧并不是很理解,“為什么?那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朱挽寧道:“姐姐,你知道朝臣的黨爭嗎?”
壽寧茫然。
接下來,朱挽寧詳細地跟不諳世事的公主普及了什么是黨爭之亂,以及一旦梃擊案走漏風聲會給朝野帶來多大的影響。
雖然原本的黨爭就很厲害,梃擊案只是一個惡化的導火索,但朱挽寧壓下這件事,不至于讓本就風雨飄搖的朝廷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