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南熏回到屋里,那女孩還坐在原地,姿勢未變,目光空泛。
她上前,摸了下女孩的頭。
“狗蛋,我給你取過一個名字,好嗎?”
女孩遲疑了一下,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
女孩有一雙灰暗的眼睛,溫南熏想了想,“就叫溫漾吧,小名漾漾?!?p> 希望她的眼睛能重新蕩漾起光芒。
女孩機(jī)械性地點(diǎn)了一下頭,似乎對自己叫什么并不在意。
“漾漾,你餓了嗎?我給你找點(diǎn)吃的?!睖啬涎瑥奈葑永镎页鰩讉€地瓜,放在爐子里蒸。
大約半刻鐘后,地瓜熟了,溫南熏將幾個熱乎乎的地瓜遞到溫漾的手里,朝她笑道:“快吃吧?!?p> 溫漾搖頭。
“怎么了?”
“會被……打?!彼p聲地開口。
這是她開口說得第一句話。
溫南熏卻莫名心疼,“不會的,我已經(jīng)把李氏趕跑了,你以后就跟著我,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fù)你的?!?p> 溫漾怔了下,看了一眼手中的地瓜,慢慢的,拿了起來,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溫南熏笑著問,“好吃嗎?”
溫漾點(diǎn)了一下頭。
吃完地瓜沒多久,也許是太疲累了,溫漾的眼皮輕輕地合了起來,溫南熏將她抱到床上去,替她蓋好被子。
溫南熏出了門,托小五和小六幫忙照看著溫漾,自己則回家了一趟。
換了一套女兒家的衣裳后,溫南熏到了她家院子外。
此時,李氏和溫家春就站在溫宴山的面前,李氏的頭發(fā)都披散了下來,身上還粘著一些發(fā)黃腐爛的菜葉子。
他們已經(jīng)走了大半個村頭,求了上百戶人家,但是無一例外,都被攆了出來。
溫家春也沒好多少,他的身上還有臭雞蛋的氣味,他此時跪下來,拉著溫宴山的褲腿,哭訴道:
“大寶,求求你,救救我們家吧,
阿豪和阿杰可是你的堂弟啊,要是拿不出錢來,那些人會殺了他們的!”
溫宴山目光冷硬,“我沒有錢,放手?!?p> 李氏皮笑肉不笑道:“大寶,你怎么會沒錢呢,你看看,能不能把建房子的錢勻出一點(diǎn)來……”
李氏還未說完,溫宴山便踹了她一腳,“滾!”
李氏繼續(xù)粘了上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大寶,你不能這樣絕情啊,叔母小時候,小時候還抱過你,看在這份上,救救我們一家吧……”
溫宴山陰沉沉地盯著李氏,“就你也配當(dāng)我的叔母?”
溫南熏這時候走上前,溫宴山見到溫南熏,眼神中的戾氣降了一些。
李氏見說服不了溫宴山,便拽著溫南熏的衣袖,哭求道:
“妞妞,你快幫忙勸勸你哥哥吧……”
“你可真是臉大。”溫南甩開她的手,她笑了一下:
“李氏,想要我給你錢,可以。
跪下來,給我們家磕一百個響頭,我就給你一錠銀子,
你要是能跪上個十天,磕上一千個響頭,叫我給你十兩銀子也不是不可?!?p> 說完后,溫南熏拍了拍被李氏弄臟的衣袖。
李氏當(dāng)即臉色一沉,“你的心思怎么這么惡毒,要我跪下來,你受得起嗎?!”
溫南熏道:“你要是不愿,那就算了?!?p> 李氏狠狠地盯著溫南熏,她猛然朝溫南熏撲去,欲要抓花她的臉,“你個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怎么不去死?!”
溫宴山冷眸一掃,踹了李氏一腳,將她踹飛三尺。
李氏要欲再撲上去。
溫家春連忙阻止李氏,“我跪,妞妞,我跪,是我犯的錯,是我欠的債,我跪?!?p> 溫南熏冷淡道:“你不行,只能是她?!?p> 溫家春沒有辦法了,看著李氏。
李氏當(dāng)即一個怒踢,將溫家春踢遠(yuǎn)了,“要跪你自己跪去,要我跪這個小丫頭,除非我死!”
“媳婦兒,你要想想阿豪和阿杰啊?!睖丶掖耗艘话褱I道:“要是再籌不起銀子,阿豪和阿杰可怎么辦?!”
李氏冷笑,“你也說了是你欠的債,大不了我們和離,孩子歸我,這一百五十兩,要還你自己還去!”
溫南熏沒想到李氏還有這等魄力,自古和離過的女子,往后處境都十分艱難,不僅會受人白眼,甚至有被浸豬籠的可能。
不過如果她拿到了和離書,確實(shí)可以不用跟著一起償還債務(wù)。
溫家春僅剩的一只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他喃喃道:“和離……”
“是啊,我們還可以和離……”他溫家春忽然大笑起來,“我怎么沒想到,哈哈哈,和離好啊,和離好啊……”
他的眼眶微濕。
溫家春看著李氏,一字一句道:“我們和離。”
溫家春的反應(yīng),有些出乎溫南熏的意料,但想了想,還是覺得尚且在情理之中。
死自己一個人,還是死全家,誰都知道該怎么選。
但很少人能做到溫家春這樣。
…………
“回來了?”阿灰瞧見溫南熏走了進(jìn)來。
他問:“他們借到錢了嗎?”
“你覺得呢?”溫南熏坐下。
“沒有?!卑⒒衣唤?jīng)心地道,這不難猜,在一個人情冷漠的村子里,誰會將自己的銀子借給別人呢,不奚落就不錯了。
“嗯,所以他們想到了一個辦法?!睖啬涎吭谠鹤永锏奶梢紊希骸昂碗x?!?p> 她稍微伸了個懶腰,“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找里正辦手續(xù)了?!?p> “你不阻止他們?”
“我一個人怎么阻止?而且他們要和離,我阻止得了嗎?”
“這樣就少了兩個進(jìn)項(xiàng)了?!卑⒒业恼Z氣平淡,“你要怎么完成頭給你的任務(wù)?”
“就算不和離,也完不成,賣了李氏和孩子值幾個錢?”這根本不夠填補(bǔ)一百五十兩這個巨大的空缺。
“那你的任務(wù)豈不是要失???”
溫南熏挑眉笑道:“灰哥看起來很想和我一起共事啊,這么擔(dān)心我會失敗?”
阿灰冷漠道:“你想多了?!?p> 十天的時間一晃而過,溫南熏家離新建的房子已經(jīng)打好地基了,如今正在結(jié)墻,天氣也越來越熱,有一些工人中暑了的,溫南熏叫人搭了一個小涼棚,還備了一些解暑湯。
李氏拿到了和離書,將和離書交給小五。
小五看了眼和離書,朝溫南熏看去,溫南熏點(diǎn)了一下頭。
小五和小六將溫豪和溫杰放了出來,李氏摟著她的兩個孩子,帶著溫豪和溫杰離開了。
自始至終,她沒有提過她女兒半個字。
“就這么放過她?”阿灰這時候站在溫南熏的身邊。
溫南熏看著李氏的背影,“她后半生不會好過?!?p> 一個和離過,帶著兩個孩子且身無分文的婦人,就算回了娘家,也會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這以后的日子,算是完了。
“灰哥,你們快去看看?!毙×@時候跑了過來,“溫家春死了!”
溫南熏一驚,“在哪里?”
“就在村口?!?p> “我去看看。”
她和阿灰趕到村口時,只看到了一具僵硬的尸體,正是溫家春,不少村民站在一旁看熱鬧。
阿灰走到溫家春面前,瞧見他脖子上到勒痕,不遠(yuǎn)處的樹上懸下一根繩子,“上吊死的?!?p> 周圍有村民議論紛紛。
“這好端端的,怎么就這么想不開?”
“聽說是欠了債,前些天還找我們家借錢呢。”
“也找我們家借過?!?p> 溫南熏看著眼前的這具尸體,指尖顫抖兩下,她深吸了一口氣,不小心瞥見溫家春尸體旁,那石頭上的一行血字。
這是一封血書。
這些個字寫得七扭八歪,溫南熏不識字,認(rèn)不清上面寫了什么。
她示意給阿灰,“念一遍?!?p> 阿灰瞧了一眼,“吾愿以死相抵……”
他怔了下,繼續(xù)念道,“求七爺高抬貴手,放過我的妻子和孩子?!?p> 溫南熏也怔了下,在這一瞬間,她被這句話觸動了一下,沒想到,溫家春愿意為李氏做到這個份上。
阿灰卻蹙了一下眉,問溫南熏道,“李氏現(xiàn)在到哪里了?”
“按正常的腳程,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出了村,有二三里了。”
阿灰叫上小五小六,“我們追上去,要快!”
溫南熏以為阿灰是反悔了,不想放過李氏和那兩個孩子,但她仔細(xì)想了一下,又覺得他應(yīng)該不是這樣的人。
阿灰似乎是看到這一行血字才失態(tài)的,溫南熏再度看了一眼血書。
這行字,有什么異常嗎?
溫南熏重新念了一遍血書上的內(nèi)容——吾愿以死相抵,求七爺高抬貴手……
求七爺高抬貴手……
溫南熏一驚,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她奮力跟上阿灰的腳程,走了大概兩三里路,她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有一股廝打之聲,溫南熏沒有貿(mào)然走上前。
躲在身后的樹叢之中,往前方看去。
這一看,她就驚了一跳。
李氏倒在血泊之中,在她的懷里,是她的兩個孩子,她呈一個弓字形,將溫豪和溫杰護(hù)在中央。
但一把長刀,將三個人捅了一個對穿。
對方是十來個兇神惡煞的灰衣人,手中個個拿著武器。
她瞧見阿灰、小五和小六,正在和對方血拼。
小五和小六的肩膀處各有劃傷,但阿灰卻沒有,他獨(dú)自一人六七個灰衣人周旋著。
溫南熏有些驚嘆,她沒想到阿灰這么厲害。
“不要戀戰(zhàn),走?!币娮R到了阿灰的身手,灰衣人的頭目迅速撤離。
很快,不大的林子里只剩下阿灰、小五小六、溫南熏,還有地上的不知生死的李氏一家了。
溫南熏慢吞吞地從樹叢后走出來,先是看了一眼李氏和她的兩個孩子,長刀將大半個身子都捅穿了,地上流了一地的血,傷成這樣,基本上是搶救不回了。
小五蹙著眉:“這下難辦了,不僅沒有討到債,還給七爺惹下了一個天大的麻煩?!?p> 溫家春的死訊肯定很快會驚動衙門,到時候派人來這一查,看到那行血字,再順著找到李氏的尸體。
七爺不就妥妥地成了一個兇手嗎?
小六驚恐道,“灰哥,這可怎么辦?”
“要是回去了,七爺肯定會打死我們的。”
他們都跟過徐老七一陣子,深知徐老七的脾氣秉性。
阿灰也蹙了一下眉,“急什么?”
“你們先將這幾具尸體找一個隱蔽點(diǎn)的地方埋了,千萬不要被人發(fā)現(xiàn)?!笨h衙的那些人,找不到尸體,也就沒有辦法給七爺定罪。
“再給縣衙那些人,塞一點(diǎn)銀子,意思意思就行了?!?p> “這樣行嗎?”小五道,“不是有個仵作,聽說他認(rèn)死理,誰是兇手他就一定要抓誰,要是他一直死揪住我們不放怎么辦?”
阿灰捏緊手中的匕首,狠聲道:“所以必須要除掉他?!?p> 阿灰想對攬玉出手?溫南熏心中微驚,她面色不變,緩緩說道:
“我聽說這位仵作是個公正的人,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盡管讓他來查就是了。”
“反正李氏和這兩個孩子又不是我們殺的,反而可以借用他,找到真正陷害七爺?shù)膬词?。?p> 阿灰瞥了溫南熏一眼,“不行。”
“為何不行?”
“風(fēng)險太大?!卑⒒业?,“將自己的存亡依靠在別人的身上,這樣的事干不得,頭也不會同意。”若是那仵作順?biāo)浦?,就是想要徐老七的命呢?p> 溫南熏沒有再繼續(xù)相勸了,阿灰是那種長年刀口上舔血的人,這樣的人,往往出了名的謹(jǐn)慎,想要他相信攬玉,太難了。
“那你們要怎樣除掉他?”見說服不了阿灰,溫南熏只好問問阿灰具體打算這么做。
到時候再通知攬玉,叫他預(yù)防一二。
當(dāng)然,前提是,攬玉要付給她足夠的銀兩。
“這和你無關(guān)?!卑⒒业?,“收賬的事你沒辦成,反而出了這等事,若是回去了,七爺饒不了你?!?p> “你也別再想著當(dāng)七爺?shù)氖窒铝耍缧┗厝?,過你的正常日子。”
我也想過正常日子啊……但哥哥的仇,不報怎么行?
從阿灰手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溫南熏只好瞥了一眼小五小六埋尸的地方,并暗自記下了那個地方。
溫南熏和阿灰告別后,回到溫家春家里,將溫漾抱了出來,帶著她,乘著牛車往鎮(zhèn)上出發(fā)。
小丫頭一直不哭不鬧,也沒有多少表情,縮在溫南熏的懷里,靠著睡著了。
溫南熏想起了李氏還有溫家春的慘想,心理和生理上都有些不適。
雖然不是她害死的這幾個人,但她也參與了逼債,也就是說,她的行為,間接地導(dǎo)致了溫家春和李氏一家人的死亡。
她有些猶豫了。
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從容地面對任何事情,但她深入接觸下來才知道,她所選擇的這條復(fù)仇之路,比她想象的還要艱難。
那些充滿了瘋狂、死亡和危險,她太自大了,竟然妄圖先靠著徐老七建立自己的地位,然后再將徐老七扯下馬。
單是一個徐老七就很難對付了,如今還冒出了徐老七的對手。
若是她一個不查,也如同溫家春那樣,連累到了整個家里……
想到了這些的溫南熏不由地驚起來一身冷汗。
“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穿越女,并不是主角,也沒有主角光環(huán),想要在這里活下去,唯有謹(jǐn)慎謹(jǐn)慎再謹(jǐn)慎……”溫南熏告誡自己。
她又想起了阿灰對她說的話——好好過你的正常日子。
“那就……先過我的正常日子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