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荊棘與烈酒
七月的南城,云燒天跡。
整座城市像架在盛滿滾燙鍋水中的蒸屜,就連風都讓人覺得咸濕難受。
明姝將車??吭谏虡I(yè)街的臨時停車場。
蒼翠榕樹將車身隱沒。
她將架在鼻梁上的粉霧色墨鏡推上發(fā)頂,露出一雙狡黠靈動的桃花眼,右眼下方一顆小小的朱紅淚痣將人襯得明艷妖冶。
高樓大廈間的大屏幕不知第幾次播放她獲獎影后的畫面,但她沒有心情關注。
獲獎那天在后臺揚言要和公司解約的事情不知被誰傳到了網(wǎng)上,引起軒然大波。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等著她。
“你朋友介紹的人靠譜嗎?年紀輕輕的,怕不是使了什么手段才做成的合伙人?”
明姝猶豫再三,又重嘆一口氣地仰躺在座椅上,煩悶得厲害。
“小明姝,管他黑貓白貓,能抓老鼠就是好貓!”
顏瑜那頭聲音嘈雜,“今天宴會上,聽說姓孫的有你違反競業(yè)協(xié)議的把柄,揚言要把你送進牢房啊……孫四陰險狡詐,現(xiàn)在滿城風雨,誰都知道你明姝得罪了孫家,以前那些塑料姐妹花都等著看你笑話呢!你要再不找個靠譜律師,難免惹身騷!”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違反哪門子協(xié)議?孫四那臭德行,虛張聲勢罷了!沒有不正當利益頂多算個民事官司,他孫四書讀到狗肚子里了?”
顏瑜心里沒底,但是找遍了南城的律所,無人敢接啊!這家律所就不一樣了,管他原告被告是誰,只要錢到位,就沒有打不了的官司。
“小明姝,就算人家虛張聲勢,但法院傳票是真的吧?這都寄過來多久了!死馬當活馬醫(yī)也好過還沒開打你直接被人送進監(jiān)獄強吧?
難不成我顏瑜還要隔窗給你唱‘鐵窗淚’?”
顏瑜一頓,嘆氣道,“律師好像叫林淮衍?跟你前男友的名字怪像的……祝你好運!”
林淮衍?
明姝舌尖在口腔內(nèi)壁中打著轉,細細研磨‘淮衍’二字,倏然笑出聲。
見鬼了,時隔幾年,居然還能聽到這兩個字。
南城這么熱的天,明姝穿了件白色襯衫裙,下擺是點著碎鉆的斜邊云紗,十公分的高跟鞋走在透亮的瓷磚上四平八穩(wěn),步步生風。
“您好,我找明和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林淮衍?!?p> 明姝報上電話,黑色水珠筆在會見人一欄簽下明姝二字,筆勢鋒利,筆走龍蛇的字體讓前臺多看了兩眼。
新晉影后——明姝?看來解約的事情不是空穴來風。
“您稍等,林律師在開會?!?p> 明姝點點頭,坐在會客室的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
昨日跟老板大吵一架,有些傷神,一夜未眠。
*
傍晚,夜雨淅瀝。
明姝是被房間的冷氣凍醒的,房間昏暗,全靠窗外的街燈散射而來的明光才能視物。
明姝撐起身子,心頭猛地一驚。
在對面不遠處的會議桌前,坐著一個男人。
電腦泛出的冷光將人臉照的幾分蒼白,她差點以為自己真見鬼了。
不過,現(xiàn)在這樣,跟見鬼也沒什么區(qū)別!
“醒了?”
男人說話間的嗓音腔調(diào)和他熨燙妥帖的西服一樣,冷硬刻板。
“許淮衍?”
明姝大驚,忽而站起來,不料,心急之下撞到沙發(fā)一腳,整個人往前撲。
男人動作敏捷,一把撈住明姝,炙熱的大掌握在她的腰側,難以忽視的溫度,連帶著她的心都燙化了。
“這么急著投懷送抱?”
被喚作‘許淮衍’的男人嗓音清清冷冷,淡的像天上的一裊云霧,落在她的耳邊,道不明的空虛。
她慌張不已,強烈的心虛感洶涌而來,她手忙腳亂地推開男人,狼狽地跌落在地。
霎時間,亮如白晝。
男人那張俊臉更加清晰地刻在她的眼睛里。
當初為了順利分手,不僅當面給他戴綠帽,還在他領導和同事面前羞辱他癡心妄想,那會的許淮衍,牙槽緊咬,恨不得生吞她。
許淮衍應當恨慘了她。
明姝思及至此,低垂的眸子有幾分遺憾。
許淮衍當年做事太偏激,不然她是真的舍不得跟他分手的。
男人看著她此刻有些滑稽的模樣,眼中閃過一抹嫌惡,松開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后退一步,冷嗤:“明大小姐,找我有事?”
他轉過身,從書架上拿出一疊名片,遞了一張過去。
明姝迅速調(diào)整好心情,接過名片,黑色硬質的名片上印著燙著金邊的名字‘林淮衍’。
明姝大腦快速運轉,實在想不起來到底是怎么回事,相處三年,她總不會記憶錯亂記錯了吧?
哎,要知道這個林淮衍是那個許淮衍,打死她都不會羊送虎口的!
正當她消化這個事實,林淮衍將一杯熱水遞了過去。
剛觸及肌膚,仿佛生了冰似的。
“你們明星應該比較講究,還是喝熱水吧?!?p> 明姝看著他氣定神閑,心里直打鼓,老話說得好,不叫的狗才咬人!
明姝不語,繃直身子,腦袋一團漿糊。
混娛樂圈這些年,得罪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被人過河拆橋也是常事,在這方面,警惕性十分高。
這事還是換個人比較心安。
似要證明她是對的,明姝仰著頭喝了一口水,痛感襲來,她應激下將熱水噴了對面男人一臉。
燙死她了!果然他就是故意報復!蓄意謀殺??!
明姝卷起舌尖,將冰冷的手指捂住嘴巴降溫,胡亂地抽了幾張紙擦拭著衣領,絲毫不顧對面的男人是何模樣。
“明姝!”
明姝本就煩躁,男人一聲低吼讓她委屈死了,氣的她本性外露,一如往前的嬌縱:
“你怎么還倒打一耙呢!你給我倒這么燙的水還不讓我吐出來嗎?!許……林淮衍,你不知道明星渾身上下都很值錢嗎?把我燙壞了怎么辦?”
呵,還是這么牙尖嘴利,伶牙俐齒!
林淮衍耐心告罄,臉黑了個底朝天,像極了陰氣縈繞的惡鬼。
陰鷙的丹鳳眼冷冷看著明姝,他冷白姣好的面容上沾著水珠,順著英挺的鼻梁而落,砸在明姝臉上。
“別離我這么近,你怪討人厭?!?p> 明姝立馬后退兩步,雙手抱胸,警惕地看著林淮衍。
見他站的挺直,但那雙眼睛極具侵略地望向她,讓她遍體生寒,恍若身如冰窖。
幾年未見,明姝還是很怵他。
她挪步,扯過幾張紙巾,伸直了手試圖擦去他臉上的水漬,但又不敢靠近他,姿勢滑稽可笑。
倏然,男人精準攥住她的手,走近幾步,惡劣道:“撒嬌?看來是慫了——”
“有話好好說,你先放開我!”
明姝的職業(yè)病犯了,她才剛拿影后,可不想跟林淮衍有什么花邊新聞!她要愛惜羽毛!
林淮衍拉著她進了辦公室,裙擺在空氣中劃過好看的弧度,男人反手把門一鎖,她感覺完蛋了!
男人步步緊逼,她節(jié)節(jié)后退,雙手撐在身前擋住他的胸膛。
這要命的壓迫感!
“說正事?!?p> 男人忽而見了什么,后退一步,將辦公桌上的相框扣上,然后收進了抽屜,還上了鎖。
防賊呢?!
明姝卷著舌尖,研磨被燙到的地方,猶豫后悶聲道:“沒事,找錯人了?!?p> 明姝說著抬腳便要出門,可腦子里滿是顏瑜那句:【望眼整個南城,也沒人敢接這案子了。】
纖細微涼的指尖殘留著水杯上的余溫,搭在門把手上遲遲不扣下。
她舍不得放棄。
她見識過林淮衍的厲害,確實是個不可多得人才,光那張嘴就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死的說成活的。
如果他愿意接,那可謂勝券在握。
可是她不信林淮衍不會公報私仇。
她深吸一口氣,美目陡然睜開,滿是戒備地望著坐在她身后翹著二郎腿的林淮衍。
只見他神色懨懨,卻暗含幾分流氣,那雙眼睛像是將她看透,透著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現(xiàn)在各大報社都在報道我的事情,你這么聰明一定知道我來干什么?!?p> 林淮衍單手撐在桌面,食指抵著下巴,辦公室在靜默中只偶爾辨別兩人輕微的呼吸聲,一輕一重。
“知道,但你來找我還挺讓人意外?!?p> 男人的話語中嘲弄滿滿,讓明姝竟然有點悲切。
要知道是他,她才不會來呢。她明姝也是個有骨氣的。
四年前家道中落不僅沒找他,還把他給甩了。
前年被人陷害,品牌方紛紛解約,她一咬牙跟公司簽了對賭協(xié)議也沒找他。
不過區(qū)區(qū)一個解約官司,怎么會在今天求到他門上?
林淮衍闔下眼皮,濃密的眼睫毛落在下眼瞼,眼尾的流光在燈熾下熠熠生輝。
“要你這個前男友幫你做些什么呢?明大小姐?是想讓我解決一下遲來的售后服務嗎?”
神特么的售后服務!
明姝打量林淮衍的同時,林淮衍也同樣在打量明姝,神色晦暗不明。
四年前,在他為她家的事情拋棄道德,使盡手段的時候,她轉身就傍上了大款,撞見他還要踩上一腳。
他至今還記得那張卡刮在臉上的冷意以及明姝那譏諷的眼神。
可比現(xiàn)在有意思的多。
“說個數(shù),要多少才能幫我解決?我知道你打官司只認錢不認人?!?p> 明姝忐忑不安,剛做好的裸色指甲被她摳的掉了幾片漆,粘在手上難看邋遢。
她偷瞄著坐在對面的男人,西裝革履,眉目深邃,搭在鼠標上的手修長好看,指骨上戴著戒指……已婚?
“不,有點你說錯了,我認錢也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