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我正給太后梳著發(fā)髻,才簪上一朵素云,就有嬤嬤進來,向太后恭敬俯首道:“稟太后娘娘,四皇子殿下薨了?!?p> 太后頓了頓擺手叫她退了下去。我專心致志地給太后梳發(fā),裝聾作啞。
“你到是和你祖父像得很。”太后看著鏡子中的我。
我絲毫不慌,四皇子的死本就不是我的手筆,是他爹要他死。老子要打殺兒子,哪有旁人多管閑事的道理。
我裝傻笑道:“老祖宗您說笑了,孫女像祖母不是常見得很嗎。也勞得老祖宗您還記得祖父,要是他泉下有知,也定是高興的?!?p> 她不答反問:“方羨,哀家記得你母親就只有你一個女兒吧?!?p> “這倒不是,前些年母親添了一子,叫方慕,如今也有三四歲了?!?p> 太后閉了閉眼睛,“和寓樂差不多年歲啊?!?p> 我深感不妙,一時也拿不準太后的意思,多說多錯,我也不敢多言,只笑著答是。
“哀家記得你是十歲來到哀家身邊的吧?!?p> “老祖宗記岔了,奴婢十三歲才入宮的?!?p> “十三嗎?哀家以為很久了?!?p> “確實很久了,”我傾身拿了根素釵,繼續(xù)道:“奴婢今年都滿二十一了。”
“也是能嫁人的年紀了?!碧筝p嘆,“你可有什么心怡人選。”
我心下警惕不松,但面上仍一幅云淡風輕的模樣,”老祖宗又說笑,這官里不是嬪妃就是宮女,老祖宗您若要奴婢硬說一個,那奴婢心怡老祖宗您呢。”?
以往我這么說太后臉上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笑意,可如今卻是無動于衷,她很是直白地開口:“不是還有皇子嗎?哀家看期兒對你感情不一般,你如今年歲也不小,不若哀家做個順水人情,將你許給期兒吧?!?p> 我臉色微微一變,要知道宮女是可以在二十五歲那年選擇是否歸家,可太后這意思分明就是要我在出宮之前嫁給趙期。
出宮前、出宮后。
看似只差幾年,但實際差別是巨大的。若是以方家大小姐的身份,我便能坐上側(cè)妃乃至正妻的位置,可若是以太后身邊的宮女許給趙期,那可是以侍妾的名頭入府!
這不亞于將我入宮后處心積慮多年才得到的一切打回原形,我又要在一個新的“皇宮”里重新來過。
我才不要!我方羨堂堂方家大小姐,伏低做小在宮里做了整整八年的宮女可不是為了給一個皇子做下等的待妾!
就算是能成為皇帝的皇子又怎樣?如果離了我,他能有今天?
我既能助他登上九五至尊,也就能想盡辦法讓我自己坐上皇后的鳳位!我一定得熬到出宮,一定得以方家大小姐的身份,嫁給趙期!
他們能接受落破貴女成為皇后,但宮女永遠是宮女,永不能登大雅之堂。
我慌張跪下,哐哐朝太后磕了三個頭,再抬頭已然紅了眼眶。
我聲音染上幾分哭腔:“太后娘娘,是不是奴婢做錯了什么?奴婢從未想過離開您,奴婢只想在奴婢還能留下宮中余下的幾年好好待奉您?!?p> 我哽咽一下,一臉哀傷地看著她,兩行清淚流下,但太后始終一言不發(fā),我努力摁下心中的忐忑,知曉太后最不喜哭哭啼啼,于是死死咬住嘴唇,除了流淚一句話也不說。
良久,太后緩緩閉上了眼,輕聲說:“哀家明白了,你回去修整一番吧,將青痕叫進來吧?!?p> “是?!蔽覐澭鹕?,取下腰間的手帕拭去淚痕,整了整鬢發(fā)才推門出去,青痕有些意外地看向我,我朝她牽強一笑:“青痕姐姐,太后叫你進去?!?p> 青痕點點頭,輕聲道:“回去洗把臉,我左上格的屜子里放了傷藥。”
我又紅了眼眶,不等我回話,青痕已經(jīng)推門進去了。
回到房間,四下無人,我冷著臉去打了盆水,用帕子擦拭著臉,心中思索著下一步到底該如何走。
心中冷然,太后今日之舉無疑是警示??晌也幻靼祝沂龤q就成她宮中的婢女,我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她不說全都了解,但也不是一無所知。
若是不想釀成如此局面,她當初就應該對我斬草除根,而不是等我掃清所有障礙后才來警告我。
我瞇了瞇眼,聯(lián)想到當初的麗妃案前端,麗妃身邊的婢女和沒凈身的太監(jiān),似乎太容易了。?
一個受麗妃信任的婢女為什么會突然缺錢?為什么恰時性情溫和的麗妃會情緒崩潰瘋狂打罵那婢女?還有那個太監(jiān),以我的勢力送一個沒凈身的太監(jiān)塞到麗妃宮中容易,可我保證不了一向安分守己的麗妃會和一個“太監(jiān)”私通。
太順利了,一切都順利的不可思議。
除非這背后有人在幫我,又或者說是在幫趙期。
她借我的手去替趙期掃清障礙,但又怕我能力不夠,于是在背后推波助瀾。
我從始自終都不是執(zhí)棋手,我是棋子,利用我的人正是我的主人。
原來她早就有扶持趙期上位的意愿了,原來我當初選擇趙期也有她在背后干擾。
原來啊原來。
如今趙期前路暢通無阻,我這枚棋子就可以丟棄了。
可如今這戲還未結(jié)束,終曲時到底誰先下場還不一定呢。
此后幾年,我安分守己,始終恪守一個丫鬟該做,收斂了所有心計手段。
看上去…
看上去我真的因為太后的那番敲打感到惶恐,看上去我真的收下心來要專心去當一個地位貧賤的侍女。
可真的嗎?我心下明白,不過是為表忠心的權宜之計罷了。凡事只有我去算計、利用別人,我如此心高氣傲,怎么可能容忍成功算計我的還安穩(wěn)活著呢?只是時機未到。
靠著裝乖賣巧以及對趙期的疏遠,雖然太后態(tài)度仍是不咸不淡,但我心中明白,她在軟化態(tài)度。
她是曾雷震風行,是曾手腕剛硬,可是她已經(jīng)老了,已經(jīng)從紛爭之中離開,安心清靜了太多年了。她的心也不可控的變軟。
就如同垂重暮老的人注定打不過正值壯年的力士,太后的輝煌已經(jīng)過去也該過去了,而她的接班人,有也只能是我!
四年的光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此期間趙期被立了太子,也明里暗里不止一次提過要立我為妃,我一概婉拒。?
側(cè)妃的位子我才不稀罕。
太后后來才挑了個機會問我為什么不同意。我只是誠惶誠恐地在她面前跪下,聲淚俱下地訴說我只想在最后在宮里的幾年里好好待奉她,再無二心。至于她到底信不信我是不甚在意的,只要我樣子裝得夠好,再怎么不信,也多少會有松動。
而我只要這點松動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