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該驚喜還是驚駭
舒濃和晏長安在問生殿的一條小路上被景鴻堵住。
這里滄元花密布，樹木高聳，清風(fēng)徐來，樹影拂動，是個納涼避暑的好地方，可惜修士靈力護體，不懼夏日這點炎熱，水秀山明的問生殿算上殿主本人也才四個人，這里，鮮有人至。
舒濃原本是帶著晏長安在問生殿這片地方上亂轉(zhuǎn)，想看看這峰上有沒有什么開了的花可以摘下來做糕點，沒想到晏長安跟了她一段時間后，徑直帶她來了這處滄元花開得最密的地方，彎下腰去便開始采摘白色的滄元花。
舒濃有些詫異：“沒想到這漫山遍野的滄元花，還能做食物呢?！鄙砗蠹?xì)微的動靜傳來，她隨手扯下一朵滄元花，轉(zhuǎn)身看去。
“自然。”那人替晏長安回答。
景鴻停下腳步，隨意靠在樹上，抱肘看著晏長安抓著一把滄元花起身，輕笑一聲，往舒濃手里的花一指：“都說滄元山上的靈氣如滄元花一般生生不息，這是天上一位善心的神的饋贈。既然都是善神贈予人的，這滿山的滄元花，自然也是為了人開的。有何不可食呢？”
晏長安抱著花對他一拜，蘇不惜卻一改往態(tài)，捏著手中的花笑笑，從前在他們面前會露出的靦腆和敬仰消失不見，她看著他，眼底只是滿滿的，宛如無辜的笑意。
景鴻頓了頓，不自覺地輕咬了咬舌尖，驀然有了幾分緊張。
他看向什么都不知的晏長安，輕嘆一聲：“長安，我與蘇姑娘有些要說，你先回去吧?！?p> 舒濃并未回頭看晏長安的神色，笑道：“我的榮幸。”
晏長安看了看景鴻，又看了看舒濃，他從前便不怎么過問景鴻的決定，如今亦是，一如景鴻所料想的一般并未過問他的決定，躬身行禮，又對舒濃點了點頭，捧著懷里的花告退。
景鴻的包含復(fù)雜情緒的目光落在舒濃身上，這人也坦然不避，站在原地，把玩著手中花，任由他懷疑和打量。
直到晏長安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范圍內(nèi)，他才重新站直了身子，意味不明地說了句：“該是我的榮幸才對?！?p> 舒濃低頭一笑，隨手摘下滄元花的花瓣，摩挲兩下，便抬手放入口中，可惜直至咽下喉嚨，她也沒嘗出這由善神贈予人的靈氣孕育出的滄元花是什么味道。
景鴻向她靠近，目光在舒濃的面上游離，蘇不惜的眉眼與舒濃一模一樣，可惜六百年整個滄元劍宗除了柳敘白，其余人與舒濃的關(guān)系并不近，他無法從她的神色或是一些細(xì)小的動作看出她究竟是不是舒濃。
但這樣的情況下，也八九不離十了。
他停下腳步，輕聲試探：“其……華仙子？”
夏日的陽光透過樹葉，在他二人身上落下斑駁樹影，清風(fēng)一吹，便帶著他們的衣擺晃動著起舞，景鴻不受控制地屏住呼吸，寬大袖子下的指尖微微發(fā)顫，等清風(fēng)拂面，他才發(fā)覺自己竟已驚起了滿背的冷汗。
舒濃指尖微松，白色的花便從手里墜落在她的腳邊。
她微微仰頭，直視景鴻的緊張的視線，面容溫和平靜，仍舊帶著點點笑意。
“我叫舒濃。”她說，下一刻又表情突變，嫌棄萬分，“不是什么其華仙子。”
景鴻的大腦卻一陣轟鳴，除了“我是舒濃”四個字，便再聽不見其他聲音，他不知道心間懸了那么久的石頭是該繼續(xù)提起還是該放下，身體僵硬，不能回神。
怎么可能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驚喜于舒濃的復(fù)生，還是該驚駭于她的復(fù)生，不管是借尸還魂也好，還是死而復(fù)生也罷，又或者是奪舍重生，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這么一種方法，能夠讓早已亡故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你眼前。
若傳出去，天下將亂。
舒濃耐心地等他平復(fù)情緒，景鴻許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是……怎么？”
他語焉不詳，但這么情景之下，舒濃不需要怎么動腦便能知道他具體想表達(dá)的意思。
她背著手，身形一變，在景鴻驚愕詫異的目光里變成靈體，上前幾步，一伸手，小臂徑直穿過景鴻的身體，他本人卻不受任何影響。
“放心吧?！彼α诵?，收回使得景鴻身子僵硬更甚的手臂，“這世間不存在任何死而復(fù)生之法，至于我，不過是集齊了天時，地利，人和三個條件的千萬分之一，古來今往，這天地之間——”
她的笑意淡了點：“不會再存在第二個?！?p> 景鴻張了張嘴，驀然發(fā)覺喉嚨干澀，叫他一時竟發(fā)不出什么聲音。
是了。
他想，他昨日便察覺到舒濃身上與常人的與眾不同，她如今又對他展示了這副狀態(tài)，又豈能是真正地得到了復(fù)生。
“你——”他擠出來的聲音有些僵硬，看著舒濃的裙擺落在滄元花之上，那些花卻是直接穿過她的衣裳，仿佛它們之上，并未站著這么一個人，“你是鬼魂，還是……”
他噤聲，不需要舒濃的回答，自己便推翻了這一猜測。
人一旦死亡，縱使魂靈游蕩人間，卻也與活人不是同一個天地了，仙門百家層出不窮的招魂手段，也不過只能短暫地招到一點魂靈的意識回來，能聞其聲，卻不能得見其形。
舒濃這樣可以隨意變換自己狀態(tài)的模樣，又豈會只是魂靈歸來。
“嗯……這個嘛。”舒濃思考一番，“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不過天下宴你大概就能知道了?！?p> 這倒也是，景鴻雖有疑惑，但也沒有反駁，天下宴上仙門齊聚，來自各地的修士都在，看到她歸來，也是喜事一場。
他微微垂眸，看著一片樹葉悠悠飄落在舒濃的發(fā)頂，然后，慢悠悠地穿過她的身子，緩緩?fù)厣巷h。
若是在這個時候變回實體——
景鴻急忙打住自己的想法，輕輕閉了閉眼：“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先變回來？”
這樣他著實是不能習(xí)慣。
“好啊?！?p> 舒濃笑著點頭，身形微動，又有樹葉晃悠落在，徑直穿過她的肩頭，景鴻微微一驚，剛要提醒，便見舒濃恢復(fù)實體，青綠的樹葉在實體凝成前便被彈了出來。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