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淺肆凝起眉頭,望向惶恐不已的李家娘子。
“你胡說!你們歡門中的賤人,慣會指黑為白!你不是說沒注意到旁邊嗎?怎得現(xiàn)在又如此言之鑿鑿了?”
小蘼連忙跪倒在地,仍舊慌亂,卻句句懇切。
“小奴人卑言輕,可斷不會害人??!那位公子,我同姑娘來的時候便打過照面。他......他當時就對姑娘十分......熱情,不過是礙于姑娘有管事相陪才沒有跟隨。小奴站在門外,也是為了......”
為了防什么,不言而喻。
“是啊,你議親倒是議得快,人家探花郎可是出京避禍去了呢?!?p> 出京避禍?虞安寧若有所思。
李家人此時聞訊趕來。一老嬤嬤帶著笑臉,頗有城府。
“諸位公子小姐們,實在對不住。我家小姐今日偶感風寒不勝酒力,驚擾了諸位。李府略備了薄酒已示歉意。還希望諸位莫要因為這等小事擾了雅興。”
那李家姑娘還要辯駁,卻被兩個嬤嬤利落地架起來,堵了嘴離開了。
凌云閣的管事見狀松了口氣,示意歌舞繼續(xù)。
可經(jīng)此一遭,誰的心思還在歌舞之上?
商賦不知何時靠了過來,不敢進屋,便蹲在窗下,捧著臉,一臉無辜。
“玉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虞安寧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男女之間那點子事兒?”
商賦神在在反駁:“非也非也,連我都能看得出來,這姑娘也不大甘心啊,口口聲聲嚷著自己是要做正頭娘子的。再說了,以我對周石的了解,他若想要女伴兒,怎么可能看上這種無鹽女?”
虞安寧嬌哼一聲:“說到這個著作郎李家,我方才想起來先前的一樁舊聞。這李家原本看中了去歲登科的探花郎。可惜人家是娶了妻的,寧死不從。可后來不知怎的,那探花郎的發(fā)妻年前便暴斃了,后來這探花郎便舉家離京了?!?p> 威武不屈,倒是個有血性的。
雖先帝時期已開設科舉,但士族子弟,沒幾個看得起泥腿子出身的寒門,哪怕是考了狀元,在他們眼中也不過如此。李家的官雖小,但再落魄也是士族,若是惹惱了李家,也只能自請離京外放避禍。
商賦聞言,又望向玉淺肆,像極了聞到肉味的哈巴狗。
“玉大人,怎么看?難不成今日之事是那探花郎為了給發(fā)妻報仇,才做下的?”
一旁默不作聲的伯懿,聞言也看向了玉淺肆。
眼前這個空持酒杯,一派慵懶的女子,與昨日那個輕輕松松挑破謎題的耀眼存在判若兩人。
玉淺肆忽略掉周身打量的視線,輕一挑眉,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暗贊一聲:果然好酒。
復爾深望一眼窗外,扔下酒杯,清然而立。
只可惜了這下酒菜,太過腌臜。
“這酒不錯,多謝郡主款待。衙門事繁,先行一步。”
說罷,轉(zhuǎn)身出了廂房,直直下樓離去。
“玉姐姐,你去哪兒???”
看到玉淺肆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而去,虞安寧一臉茫然。
想了想,又探窗追問道:“玉姐姐你明日還來嗎?明日花朝節(jié),凌云閣還有好多熱鬧的活動呢!”
玉淺肆遙遙擺手離開,獨留下一臉茫然的虞安寧與伯懿,還有一眾看客,不知所措。
*
朝云橫度,偶逐晴光撲蝶遙。
平康坊的清晨,是從午后算起的。
哪怕今日是花朝節(jié),整個京城都熱鬧了起來。但這里,依舊沉醉在殘夜之中。
“咚咚咚?!?p> 敲門聲堅定而有力。
“誰啊?”
青衣小仆打著哈欠前去應門。
一邊納悶:大清早誰來這里尋不快?自己好容易做了個美夢,同館里的姐姐們一道樂舞呢,就這么被吵醒了。
“咚咚咚”
敲門聲鍥而不舍。
“來啦來啦,催命嗎!”
門一打開,卻見外間立著個紅衣女子,亭亭玉立,一派瀟灑,嘴角含笑,卻意興冷然。
小仆伺候過太多客人,每日迎來送往,早練就了一身看人的好本領。
見此女子氣質(zhì)不俗,喉間的咒罵被生生咽了下去。
轉(zhuǎn)而賠了笑臉,點頭哈腰道:“客人,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玉淺肆扔出一塊花牌,吩咐道:“來見雅音姑娘?!?p> 那小仆接住了花牌,定眼一瞧,正是雅音姑娘的千金牌。
全京城有此牌者不足十人。
笑容更加真誠,絲毫不敢耽誤,引著玉淺肆進入雅間休息后,連忙去后院尋人去喚雅音。
房間勉強干凈,也換上了熱茶,不過這個時間,也只有高碎可用。
玉淺肆對茶并不挑剔。
隨手推開一扇窗戶,伸手鞠風,望著外間難得蕭瑟困頓的平康坊,眸光點點,閑散施然。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才傳來匆匆動靜。玉淺肆眼眸一動,街上依舊空無一人,只余各色旌旗隨風飄揚,有氣無力。
門外的人頓了頓,才含笑推門而入。
正是一連三日都有緣得見的雅音,身后還跟著神思不屬,捧著琵琶的小蘼。
“玉館主花安,昨夜歇得遲,讓您久等了?!?p> 聽到這句“花安”,她才回過神來,今日是花朝節(jié)。
玉淺肆坐在窗前并不挪動,只微微頷首,示意她坐下。
開門見山。
“昨日,凌云閣之事,是你做的吧。”
雅音正在傾茶的手微微一顫,茶水偏出來些許,連同熱氣一起氤氳在桌上,模糊不定。
她見狀,放下了手中茶杯,雙手壓膝,低頭沉默著。
良久,不禁笑贊道:“玉館主果然厲害?!?p> 并不辯駁,直接認下了此事。
玉淺肆凝眉打量著眼前女子,被人當面戳穿,依舊一派淡然,笑意淺淺盈盈,如清水似潭月。
“為了那個探花郎?”玉淺肆挑眉而問。
雅音眼中卻起了諷意,緩緩將面前的茶水推到玉淺肆面前。
自嘲道:“他既是得利者,也可勉強算是為了他吧。”
這話倒讓玉淺肆有些意外。
隨即恍然:“是為了他已故的發(fā)妻?”
雅音瞥一眼窗外春色,伸手闔上了窗扉,將春意阻隔,亦闔了眼,為回憶讓路。
玉淺肆并不催促,只用食指輕輕敲著桌面,指上的玉里乾坤,發(fā)出好聽的聲音。
良久,雅音泛起淺笑。
“她叫素琴,年齡還要比我小一些?!?p> 果然是了,但不知為何聽到她淡然無波的聲音,玉淺肆卻心里不是滋味,垂眸喝了一口熱茶。
橙黃的高碎,入口深澀,更給雅音口中的故事添了幾分故舊的慨然。
“她呀,明明比我們小,身量也不高,但卻喜好做別人的姐姐。總是裝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來。我天資不佳,她便夜夜抱琴前來,手把手教我指法?!?p> 雅音低頭看了看自己骨節(jié)分明的雙手,一手壓覆在另一只手上,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中。
教習明明說,小手談不了琵琶??伤哪请p肥潤小手,卻仿若是為琵琶而生一般。
哪怕一把破琴,在她手里,都會煥發(fā)出別樣風采。
她的手,可以喚醒琵琶的魂靈。
可最后一次,再見這雙讓無數(shù)樂工舞女贊嘆不已的雙手時,其上遍布傷口,指縫里烏黑一片,不知是泥還是血。
不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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